1克燃料可產生約8噸石油的能量,將徹底替代石油!這種技術中國厚積薄發

能源鉅變正悄然而至!

有一種變革性能源技術,將顛覆當前的能源結構。這種技術獲取的能量,未來將可以徹底替代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到那時,中國不再需要從中東、俄羅斯等地進口石油、天然氣,石油、煤炭等都將終結能源使命。

這種獲取能量的技術是“可控核聚變”,比現在覈動力、核電等使用的“核裂變”技術更厲害,釋放的能量更大,只需要1克燃料,其聚變所獲得的能量,相當於燃燒8噸石油,不產生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而且核廢物也更可控。

近年來,國際上相繼實現磁約束、激光慣性約束核聚變,更接近未來能源,國際上又掀起一波研發高潮。

那麼,在“可控核聚變”研發方面,中國已走到哪一步了呢?

爲了揭開可控核聚變的神秘面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簡稱每經記者或記者)專訪了國內核聚變領域權威專家之一——核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詹文龍。

詹文龍曾擔任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所長、中國科學院副院長以及國際純粹與應用物理學聯合會(IUPAP)第27、28屆執行委員會副主席等,是這個領域的學術帶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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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控核聚變有望

終結化石能源

何爲核聚變?何爲“可控”核聚變?

據瞭解,目前,核聚變能源是將兩種氫同位素(通常是氘和氚)加熱到極高溫度,原子核熔合成質量較輕的氦和中子,微小的質量差按愛因斯坦的能量質量轉換成巨大能量。所謂“可控”,意味着人們可以控制核聚變的開啓和停止,核聚變的反應速度和規模可以隨時被調控,相當於可控的“人造太陽”。

有資料表明,核聚變原料所釋放出的能量,比同質量的核裂變原料所釋放的能量要大得多。作爲原料之一,氘在自然界中廣泛存在,每1升海水中含30毫克氘,而30毫克氘聚變產生的能量相當於300升汽油。

NBD:長久以來,爲什麼可控核聚變被視爲解決人類能源問題的終極辦法?

詹文龍:首先,與現有能源相比,核聚變的突出優勢是對環境非常友好。與化石燃料相比,核聚變不產生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與現有核裂變相比,一方面,可控核聚變產生的廢物具有較短的放射性衰變壽命,從幾十萬至上百萬年縮短至可能的幾十年至100年以內,使得廢棄物管理更爲可控;另一方面,這些廢物釋放的熱量較低,進一步降低了安全風險。

其次,核聚變產生的能量密度非常高,核聚變能量釋放效率遠超傳統化學能源的燃燒,可達百萬倍之差,如產生聚變的另一種原料氚由中子和鋰6反應釋放能量就比鋰電池高百萬倍。這意味着相對較小的燃料量可以產生巨大的能量。1克氘氚燃料聚變所獲得的能量相當於燃燒8噸石油 。

此外,可控核聚變技術的研發不僅有望解決能源問題,在研究過程中也能推動相關技術領域的發展。比如,可能爲超導、核醫學帶來更多創新應用,未來腫瘤治療和高精度診斷將更加普及,且價格親民。現在一個療程可能需要20多萬元,未來,從設備製造角度來看,可能就降到10來萬。加速器技術的進步也將使得設備小型化,更廣泛地惠及大衆。

NBD:目前,全球化石能源佔比仍然超80%,可控核聚變的運用,可以徹底替代煤、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嗎?

詹文龍:從能源的角度來看,規模應用後,可控核聚變的運用,基本上可以替代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的運用,從而徹底改變能源利用形式。未來,化石資源就會以化工行業原材料‌的形式呈現,比如用化石能源提取出多種基礎化工原料,應用於纖維、塑料、橡膠等化工產品的生產。

與歷史上的蒸汽、電力革命相似,可控核聚變也是作爲潛在的低碳能源變革,對經濟社會發展影響更大的是在二次、三次能源的應用上,爲未來社會的能源結構與動力系統帶來顛覆性轉變。

以現在我們核能(核裂變)利用爲例,除了核能發電,核技術在軍事、醫療等領域也得到了推廣和應用,軍事方面如核潛艇、航母等大型艦艇運用核裂變反應提供動力。在太空探索中,儘管成本較高,核能(如放射性同位素熱電發電機)已被用於火星探測和月球探測任務。核能也被用於小型設備,如心臟起搏器中的同位素電池。

NBD:未來可控核聚變裝置也可以實現小型化嗎?甚至最終出現核動力飛機、核動力汽車等工具嗎?

詹文龍:儘管技術在不斷髮展,核能作爲飛機動力源在理論上也可行,然而,核能用於飛機等飛行器的前提是能否保證“絕對核安全”,因爲核電發生事故概率千萬分之一,遠遠小於飛行器發生事故概率,一旦飛行器發生事故,誘發的後果將比常規事故嚴重得多。

未來想要商業利用可控核聚變提供能源,除了需要解決聚變燃料的可持續循環和抗聚變快中子輻照材料外,肯定要考慮經濟性。到目前爲止,我們主要採用磁約束路線來實現可控核聚變,這種情況下,核聚變反應堆的規模會非常大,經濟性很難提高,性價比不高,所以,工程建設方面,只能一邊建設一邊改進技術,進行漸進式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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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科學家都在爲2035 至2040 年實現核聚變而努力

20世紀90年代以來,磁約束可控核聚變科學原理得到證實,當前已進入工程可行性研究階段,國際熱核磁約束核聚變裝置(ITER)爲代表的一批裝置投入運行將是可控聚變作爲低碳能源的新里程碑,政府、私人投資有望快速推動行業進入商業化階段。

NBD:中國已經承諾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而能源轉型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關鍵。您認爲在2060年可控核聚變能實現嗎?

詹文龍:據我瞭解,現在國際上對中國在2060年實現碳中和的目標大多持樂觀態度。儘管預計到2060年前,核聚變可能尚不能擔當主角,核裂變技術的進步仍不足以滿足碳中和規模要求,但中國在太陽能、風能、水電和核電等清潔能源領域的發展勢頭強勁,多種能源的綜合運用,預期能夠有效支撐碳中和目標的實現。此外,在覈電領域,隨着技術進步和規模擴大,核電將逐步替代煤電,成爲電網中穩定供電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認爲,2060年之前依靠可控核聚變技術實現規模性供電是不現實的。目前,全球能源供應依然主要依賴於化石能源以及部分可再生能源(例如風光水電)等,國際能源總署展望全球核電規模將提高2~3倍。但是可控核聚變技術肯定會有所進展,預計能達到示範性階段,即展示其能夠產出穩定電力的能力,能否實現大規模商業應用仍是未知數。

NBD:全球可控核聚變領域技術研究進展如何?人類何時能真正用上這種技術獲取的能源?

詹文龍:從技術成熟度的角度來看,我們可以把一項科研技術從無到有到商業規模應用分爲9級。目前全球的核聚變技術大約處於4到5級的水平,要達到商業化應用的9級,還需要解決燃料、材料、安全性、可靠性和經濟性等方面的問題。預計需要歷經三五十年的時間,才能從基礎研究轉向較爲穩定可靠的技術,達到示範應用級別,這大概處在6到7級水平。

目前,全球科學家都在爲2035 至2040 年實現核聚變而努力,但將其轉化爲商業應用還面臨諸多挑戰,例如經濟性。到2060年,核聚變發電的經濟競爭力與其他能源相比仍存在不確定性,因爲現在太陽能發電已經算得上是“白菜價”了,最低已進入0.1元/KWh(沒儲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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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正實現可控核聚變

是無限的能源

據瞭解,目前,磁約束核聚變與慣性約束核聚變,被認爲是實現可控核聚變的兩種重要方式。其中,磁約束聚變通過低密度長時間燃燒的方式實現氘、氚等離子體的自持燃燒,並將這種燃燒維持下去。想要實現核聚變需要高溫、高密度和足夠長的反應時間,以上三個參數同時達到一定標準才能發生自持的核聚變反應,以保證能量的有效釋放和穩定輸出。

NBD:我們通常理解可控核聚變是無限的能源,是這樣的嗎?

詹文龍:可控核聚變反應前後的微小質量差按愛因斯坦的能量質量轉換成巨大能量,目前,使用的是氘氚反應,這是所有聚變反應中最容易實現的聚變。雖然理論上氘氚核聚變可視爲接近無限的能源,氘在自然界中廣泛存在,海洋中就有豐富的氘資源,常被科普爲“取之不盡”的元素。然而,真正的核聚變反應涉及到氘與氚的結合。

氚是一種放射性核素(半衰期約爲12.3年),自然界中基本不存在。理論上,氘氚聚變反應中釋放的一個快中子可與鈹反應產生2個慢中子,將鋰分解成氦和氚,但技術的可行性需要實驗驗證。

此外,這個反應的前提是有一個正在運行的聚變反應堆,商業規模反應堆本身也需要足夠的氚(超過全球目前的儲量)來啓動。如果燃料自持的理論得到驗證,那麼可控核聚變確實是無限的。

NBD:核聚變反應中材料需要承受高達上億攝氏度的高溫,而目前我們所擁有的材料,只能承受千攝氏度級別的溫度,有些人認爲材料耐高溫將成爲可控核聚變研究最大的挑戰,您認同嗎?

詹文龍:材料耐高溫似乎是一個巨大的限制,然而這並不是主要問題。在磁約束核聚變中,高溫下的粒子會電離成帶電粒子,在強磁場的約束下,這些帶電粒子不會直接撞擊材料表面,從而避免了高溫對材料的直接損害。磁約束容器是真空壓力材料製成的,更大的難題在於核聚變中子強輻照的問題。中子不帶電,它們能夠穿透材料對材料造成輻射損傷。

氘氚反應產生的中子能量比現有裂變反應的要高,對材料的抗輻照性能提出了更高要求。截至目前,全球還沒有一個真正的高強度聚變中子源來測試材料,因此,需要進行更基礎的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中國在覈聚變研究方面特別是在長脈衝條件下的高溫或高密度運行方面保持了世界紀錄,尤其是在超導磁約束等技術難題上取得了突破,超導材料以及大型磁體在ITER研製處於主要承建者,在高溫超導及磁體的研發及應用方面走到國際前列,並在全球聚變研究領域保持了一定的先進性。比如東方超環(EAST)首次實現403秒高約束模等離子體運行,相應提高在ITER的話語權。

NBD:中國可控核聚變領域研究進展如何?在國際上有哪些優勢?

詹文龍:中國除了在穩態高約束模式等離子體運行技術方面展現出時間持續長的優勢外,在強流加速器研發利用方面也具有一定優勢。強流離子超導直線加速器,其速流功率比國際上高近一個數量級,特別是實現了百千瓦百小時穩定運行。利用加速器驅動先進核裂變能系統是更先進的核電系統,預計十年後將進入商業運行。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的強流離子加速器技術將具備開發出可以符合研究聚變燃料、材料研發的強中子源,如果能列入“十五五”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建設,將在國際上領先進行我們前面提到的燃料自持和材料問題的研發。

NBD:爲什麼我們中國強流離子加速器能夠從激烈的國際科研競速中脫穎而出?您預計什麼時候能有明顯科研突破?

詹文龍:我國社會主義體制優勢是集中資源辦大事,特別跨世紀後國家加大對研究投入,加上人才強國戰略,長期穩定的基礎研究和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研發,在束流物理方面取得突破、在先進製造水平(數字孿生、工藝及測試水平)上的提高及重離子治療的應用,使我國在離子加速器研發上走到國際前列。

我們說在覈聚變研究中,激光慣性核聚變是一種發展較快可控慣性聚變方法。美國國家聚變中心利用超強激光成功觸發兆焦規模的核聚變反應,我國在這個領域的研發估計2030年也能實現聚變反應。然而,這種方法的電和激光轉換效率相對較低,整個過程中的能量轉換效率不到5%。這意味着,儘管激光慣性核聚變在實驗中取得了一定成功,但其效率不足以用於商業發電。

相比之下,強流重離子慣性聚變驅動源是國際學術界公認的一種理想慣性聚變能的方法,強流重離子束能量轉換效率高達30%、十赫茲重複頻率、束流最後傳輸器件離靶5米以上(避免被爆炸損壞)、加速器長期穩定運行且可維護,重離子慣性聚變反應的能量放大倍數可達千倍。

重離子慣性聚變的難點在於達到爆炸要求的能量密度比強流加速器高出千萬倍。上世紀70年代開始,國際上很多人研究,但強流加速器方面的技術研究進展相對慢,近十年來,我國在強流束流物理方面取得突破、在高能量密度物質發現新性質找到了更高效的聚變方法;2025年將建成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強流重離子加速器研究裝置”,隨後,重離子束流可達到高能量密度狀態條件,實現百千焦小規模的聚變“爆破”實驗,使國際重離子慣性聚變進入新的里程碑。

一旦實現小規模的聚變“爆破”,下一步我們將聚焦於擴大規模並優化能源轉換過程,包括把百千焦束團能量的加速器增強到兆焦束團、提高效能、束團的重頻及開發高效能的能源收集轉換系統,將核聚變反應釋放的能量轉化爲電能等實用能源形式,推動可控核聚變的應用。

記者|石雨昕

編輯|易啓江

視覺|劉青彥

排版|易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