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工時俱樂部」苦換8萬 司機忙跑車再見父親是白布

陳彥霖長期超時加班,出事後至今無法言語。(圖/範光明提供,下同)

記者丁維瑀/採訪報導

桃園客運司機陳彥霖2017年3月17日因腦溢血倒下,癱瘓的身軀,需要家人全權照顧。臺灣汽車客運業產業工會理事範光明去年12月28日到桃園客運抗議,他說陳彥霖出事情,卻被公司形容爲身體本來就有問題,「請問這個工作有誰吃飯是正常的?我們開車,經常是三餐做一餐吃。」

範光明民國88年加入桃園客運,因爲質疑公司「偷走」工時,申請勞檢後陸續被記6只大過,2016年12月遭到解僱。他去年7月成立工會,要爲司機出聲,「我們很認真開了15、16小時,它(公司)就是偷了2小時,我明明有400小時握着方向盤,但最後只給我350小時,這合理嗎?」

▲俗稱「菜單」的一日工作時間,司機從早上5點工作到晚上,清潔、靠站的等待時間都未列在其中。

工時是怎麼消失的?範光明解釋,每天上路都有不一樣的情況,像有幾天會塞車,但公司卻沒有把延遲時間納入工時,甚至司機去加油、基本修車保養等的時數也都沒有給。而除了工時神隱,公司的加班費還是「一桶水原則」,假日出勤,計算方式卻照平日來給。

採訪當天,範光明坐在桃園高鐵旁,看着一臺又一臺的公車停靠,語氣透露些許無奈,「沒看過這麼誇張的!我們公司居然是219小時後,纔開始啓動所謂的加班費;它用94年的勞資協議,協商出每小時88元的加班費。」

很多人聽聞司機月薪有8萬,其實都是用生命去換的。範光明自嘲,「那是500(工時)俱樂部,但高工時比上8萬,這對等嗎?」而爲了要賺錢,許多司機更是拼命加班,就爲了達到219小時以上的時數;然而,有幾位範光明的同仁退休後不到1年就離世,健康狀況亮紅燈,「若沒有掛的,很多就是中風坐輪椅。」

▲工會多次向客運公司喊話。

去年8月,臺南市興南客運陳姓司機駕駛高鐵專車,沒注意到57歲的李姓男子,擦撞後對方倒地,一星期後身亡。外傳陳男之後遭求償鉅額,並選在12月上吊身亡。

「聽到這樣的案例,我們感同身受。」範光明坦承,其實許多客運都有同樣情況,像他當時進公司,也要簽署自認不平等的文件,「每一條對司機來說,其實都是不公平的」,若未來發生車禍,不管是不是對方的錯,司機都要承擔責任與賠償金額,不然,就是被記過扣薪,等同於出事沒有保證。

至於外界好奇,司機不要出事不就沒事了?範光明則苦笑,「若不需要趕時間,哪個司機不想穩穩開?」他強調,司機當然要承擔肇事責任,但公司也該考量司機的負擔能力,更何況有些人鑑定結果出來,根本沒有責任也要被記大過、扣掉年終,尤其桃客又有領政府的補助款,「爲什麼是這樣對待員工?」

自願書

桃園市產業總工會人員4月就曾表示,桃客每年接受市府高額補助,卻還是違法計算工時及加班費,司機每天工作16小時,卻被偷走2小時,長期來看,已經不知道有多少的工時和加班費消失。

事實上,高工時的司機不僅要靠提神飲料、香菸、檳榔等來維持精神,平時更要承受高緊張的情緒,只要車子上路,除了要隨時注意路邊有無乘客招手,還得觀看周邊交通;若一個老人家提着菜籃上車不小心跌倒,那相關責任可能又是落到司機的頭上。

被桃客解僱前,範光明加起來有長達20幾年的駕車經歷,他自認每天認真工作,沒有拿過紅單,也沒有遲到早退,直到他的父親送進加護病房,而他當時只有月休3、4天,身爲獨子的範光明卻無法順利請假,他再見到父親時,已是一塊白布蓋在上頭。

▲範光明自嘲,他們有400、500(工時)俱樂部。

曾經,範光明也開車到很想自殺,肚子絞痛的情況下,他離總站還有一個半小時,後面坐着30位乘客,「打擊大到我不知道怎麼表達,我也不能亂動,會有味道,開到雞皮疙瘩都起來,還要看有沒有人要上車。那種挫折,丟臉丟到死。」他下車後趕緊衝回家洗澡,之後繼續上班。

蝶戀花旅行社旗下游覽車在2016年2月發生翻覆事故,釀成33死、11傷。檢方指出,肇事司機康育薰當天駕駛時間達9個半小時,旅行社也沒有給他10小時以上的休息時間,但連續出車的疲憊只是肇事的可能原因之一。

範光明在訪談之間多次提及蝶戀花事件,他認爲,這不是臺灣第一起死傷嚴重的交通事故,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件,「很多司機都過勞,但卻沒有人正視這個問題。你想想,我們開的車有時(乘客)擠得跟沙丁魚一樣,萬一真的發生事情呢?」

現年50歲的範光明提起勞檢,希望資方不要「偷」2小時的工時,之後被記6大過,丟了飯碗,「我只是要一個公道,你把我解僱等於判我死刑」,如今,他也很難再找到其他工作,更別說轉型,「這也是爲什麼很多司機不敢很正面對抗公司,甚至爭取自己最基本的權利。」

臺灣汽車客運業產業工會去年7月成立,有越來越多的司機向範光明反映,被吃掉的工時要怎麼拿回來,「你是我們的理事,要替我們發聲。」然而,他揹負更多人的期待,卻還是跟公司溝通不良,「我們只是要一個最基本的,薪資要跟真實工作情況符合,我全家都是靠公司養大,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只是希望勞資不要再起爭議。」

桃客總經理楊世勳去年曾指出,桃客薪資計算方式比較複雜,包括各項津貼就超過10項,新進司機每個月都有5至6萬元,資深司機則是7至8萬元,不會比同業少,在面對質疑後,公司也會遵照勞基法,提高司機的福利。

▲面對桃客迴應均有正常計算工時;範光明則拿出「大餅」說,歡迎大家實際來查。

桃園市勞動檢查處日前表示,屬運輸業者的桃園客運是勞檢的重點對象,2015年到去年底,公司違規開罰19次,主要爲司機超時工作、未依規定7休1、沒給加班費,總共遭罰款447萬元,會持續稽查公司,改善司機超時等情形。

然而,範光明認爲桃客領取高額補助,這個罰款數目對公司來說不痛不癢。他坐在桃園高鐵站外,期間跟先前的同事多次打招呼,關心他們工作已經幾個小時了,在勞資看似無解的狀況下,他最後有些苦中做樂般的開起玩笑說,「你去看每個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快樂,沒有微笑,實際上,他們是把眼淚藏在太陽眼鏡下,掩飾心裡面那種苦。」

他唯一的奢求,不是小蝦米可以長得多大,而是未來不再需要辛苦對抗大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