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浪潮下的人文幽思

陳勁鬆

“站在人工智能的鏡廳裡，每個鏡像都折射着人類文明的倒影。我們創造的不僅是工具，更是文明的試金石。或許正如拜占庭工匠將聖索菲亞大教堂的穹頂推向天際，當代人也在用代碼構建新的巴別塔。不同的是，這次我們要攀登的不是物理的高度，而是認知的邊疆——在算法與靈性交織的迷霧中，尋找那個既非機器也非神祇的，屬於人類的座標。”以上這段文字，出自DeepSeek，一款深受國人追捧的AI（人工智能）大模型。說實話，作爲一名在高校講授人文通識寫作必修課多年的老師（注：作者爲南方科技大學人文科學中心副研究員），我對近年崛起的各類AI大模型並不陌生，但看到DeepSeek經過深度思考、聯網搜索後迅速生成的辭采與邏輯兼具的大段文字，我還是感到非常震撼，腦海閃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的學生們能寫過AI嗎？

爲此，新學期第一課，我先讓同學們以節氣或春光爲主題自由創作，然後用AI軟件進行同主題寫作，再分組討論，比較兩者的差異與優劣。結果顯示，衆多AI寫作中，DeepSeek確實稍勝一籌。不過，和同學們的創作相比，無論哪種AI都相距甚遠，特別是在情感和思想的表達方面。只有少數同學認爲AI比自己寫得好。部分同學的觀點令我印象深刻，譬如寫作就是想象和回憶，AI目前尚不具備這種能力；人類寫作感性，AI寫作理性，前者源自情感，後者基於算法，情感可以被算法模擬，但很難被超越，等等。

這次課堂實驗及相關討論令我稍感欣慰。然而，我隨即陷入沉思，面對AI技術的洶涌浪潮，我們的未來還能如此歲月靜好嗎？人文學科、人類寫作的出路又在何方？時代變幻如閃電，亂花漸欲迷人眼。揆諸當下，我們所處的世界喧囂而浮躁，生活充滿未知與變數。一方面，人工智能發展突飛猛進，ChatGPT方興未艾，DeepSeek橫空出世，“AI取代人類”的聲音響徹寰宇；另一方面，全球文科倒閉潮來臨，“文科無用”的論調甚囂塵上。此情此境，身在其中的我們尤其是廣大青年學子，如何應對？最關鍵的，我以爲是保持定力，勿亂陣腳，如學者曹林所言，“不要跪倒在技術面前”，從時代與技術的重重迷霧中，看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在各種不確定的事物中發現永恆不變的東西，併發自肺腑問一問自己：相比機器，你的優勢到底在哪裡？“如果你覺得工作很容易被機器取代，說明你平常做的工作缺乏創造性和人的優勢，說明你就是一個機器而已。”夜深人靜、仰望星空的時候，我們同樣需要忖量：如何綿延自己短暫的生命，從而活得更加有意義？怎樣抗衡一去不復返的時間？這些問題，或許沒有標準答案。在作家莫言看來，唯有寫作才能解決，通過寫作，我們可以再造自己的少年時光，也可以挽住歲月的車輪。換句話說，熱愛寫作可抵歲月漫長。縱觀今日國內高校，創意寫作如火如荼。誠然，無論哪類創作，都離不開技巧訓練，但更重要的，則是始終保持對時代、社會及日常生活的敏銳感知，始終謹記對複雜人性、美好人情的不倦探索。我常對學生說，寫作不是文字材料的堆砌，而是精神的頓悟與靈魂的修行，值得用一生去珍視。

早在1859年，作家狄更斯就以小說《雙城記》斷言，“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一百多年過去，時代何嘗不是依然好壞參半？所謂“最好的時代”，主要指向物質，全球化時代，社會發展日新月異，經濟物質極大豐富，人類生活自由便捷；所謂“最壞的時代”，主要側重精神，經濟的迅猛增長、技術的加速更迭，固然讓人類享受了前所未有的科技紅利，卻也帶來物慾主義在世界範圍內的盛行，人類的精神境界並沒有得到相應提升，精神萎靡、空洞、虛無的情形隨處可見。無論好與壞，不確定成爲人類常態。對此，再發達的經濟、再強大的技術，似乎也束手無策。何以解惑？唯有人文。“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故此，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人文的力量，來守護內心的那份純粹與良善。文學批評家謝有順認爲，“人類進入了一個越來越嚮往確切知識、技術和智能的時代，技術或許可以決斷很多東西，但惟獨對審美和想象力還無法完全替代。”審美與想象，無疑是人類區別於人工智能的核心要素，也是“人之爲人的最後堡壘，是人類的信心和光榮所在”。

思索至此，心下釋然，正如DeepSeek告訴我的：“在算法與靈性交織的迷霧中，尋找那個既非機器也非神祇的，屬於人類的座標。”那麼，就讓我們在人機共存的未來，勇立潮頭，重拾信心，開啓獨具特色的人文教育、創造獨屬人類的璀璨成果，賡續人類文明的火種與榮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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