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過最酷的奧運項目,這個小孩哥八年後還想打

巴黎奧運賽事收官了兩週,但對於亓祥宇和霹靂舞來說,故事還未完待續。 這或許是歷史以來最Chill的奧運比賽現場:8月10日下午,首次登上奧運舞臺的霹靂舞項目迎來男子決賽,這場“收官大戲”在協和廣場上演。兩位MC烘托氣氛,DJ現場打碟,音樂響起,賽場外,隨着音樂蹦迪的人浪讓人恍惚間幾乎忘了這是一場奧林匹克競技賽。 但對於賽場上的頂級舞者選手來說,屬於競技的緊張感始終存在。 作爲唯一參加巴黎奧運會霹靂舞的中國B-boy(Break-Boys 霹靂舞男孩)選手,年僅19歲的亓祥宇,在世界霹靂舞舞臺剛剛嶄露頭角。他面臨的壓力早在分組時就被預見了。

巴黎賽場上亓祥宇跳霹靂舞現場。(圖/受訪者供圖)

他所在的小組被稱爲“死亡之組”——奪冠熱門選手多,既有兩屆世錦賽冠軍、美國選手Victor,又有亞運會冠軍、來自日本的名將 Shigekix以及新生代選手 Hiro10。 三場小組循環賽,亓祥宇先以兩輪完勝了Hiro10,隨後又以0:2負於Victor,最後一場與對手Shigekix1:1戰平,最終以積分排名小組第三,遺憾止步世界八強。

賽後,網上一條視頻讓不少人爲之動容——亓祥宇在賽場外落淚,國家隊主教練穆尼爾擁抱着他,對他說:“你無需悲傷,而是應該開心,你的小組如同噩夢,你戰勝了它。與這三個對手戰鬥,是絕佳的學習機會。你學得很快,下次就看你了。這只是一個開始。想想在你的年齡,他們能做到你這樣嗎?一切尚未結束。”

奧運賽場的高光瞬間總落在贏家身上,但對聚光燈外的選手來說,人生賽場纔剛拉開序幕。

《新週刊》與亓祥宇聊了聊他一路闖關到巴黎奧運的故事,以及在此之前,如何成爲B-boy的經歷。

19歲的霹靂舞B-boy亓祥宇。(圖/受訪者供圖)

“8年後奧運還有霹靂舞賽的話,我還能打”

距離奧運會開始一個半月前,亓祥宇就到了巴黎,正式封關備戰奧運會的資格賽和循環賽。比賽前一天晚上,亓祥宇罕見地因興奮失眠了。 賽後他面對央視記者採訪的鏡頭,忍不住落淚,說自己沒有發揮出最好的樣子。 回憶那次落淚,亓祥宇覺得是因爲沒能達到衝出小組、跳進前八的目標,比賽結束的一瞬間,巨大的衝擊感涌來。 對很多人來說,奧運賽場上的每一支舞,限時1分鐘。但爲了臺上的每一分鐘,亓祥宇走過了漫長的三年備戰。比賽終止,他被記憶包圍。

爲了備戰奧運,距離奧運賽開始的一個半月前,亓祥宇就到了巴黎,開始集中封關訓練。(圖/受訪者供圖)

2020年,霹靂舞項目被正式宣佈納入4年後的巴黎奧運。隨後的一年,中國霹靂舞國家隊成立,霹靂舞成爲第十四屆全運會正式比賽項目。 那年全運會讓全世界看見了很多中國舞林高手,在巴黎奧運會摘得女子組銅牌的B-girl劉清漪,就在這屆全運會奪得金牌。2023年,劉清漪進入霹靂舞國家隊,並在同年的杭州亞運會中以冠軍的身份,拿到了直通巴黎的資格。 也就是在那一年的全運會,亓祥宇才聽聞霹靂舞入奧的消息。年僅16歲的他剛從霹靂舞少兒組進入成人組,成爲了中國霹靂舞國家隊首批運動員,也是男子組中年齡最小的一員。 “當時我能不能進奧運會跳霹靂舞還是一個未知數,但我聽到消息很振奮,內心就種下了這個目標。” 那年,亓祥宇第一次出國,國際舞臺首秀恰好也是巴黎。當時在巴黎舉辦的霹靂舞世錦賽,初出茅廬的亓祥宇排在第19位,創造了中國選手在世錦賽參賽史上的最好成績。

亓祥宇在奧運資格系列賽中摘得銀牌。(圖/受訪者供圖)

真正屬於亓祥宇的“街舞年”,是2023年。那年世界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像一匹馳騁在世界街舞舞臺的“黑馬”——先是在8月的Outbreak霹靂舞賽奪魁,這是自國家隊成立以來,中國霹靂舞男子選手在世界頂級賽事中拿到的第一個冠軍;接着在杭州的第19屆亞運會奪得銅牌,刷新了中國霹靂舞男子選手的最好成績。 在這場比賽中,他將中國傳統的醉拳、太極等功夫元素融進了霹靂舞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獨有的風格。無論是發揮的狀態,還是與音樂的契合度,那場比賽都讓他感到滿意。 與體操、跳水類似,霹靂舞也是打分項目,但不同的是霹靂舞並不單純追求動作技術難度,裁判評分五項標準各佔比20%——技術、動作豐富程度、完成度、音樂性和原創性。這也就要求一個優秀的霹靂舞選手,要成爲“五邊形戰士”。 特別是即興狀態下,音樂與舞蹈相互配合,在高強度的間歇中,每輪動作切換速度很快,需要迅猛出大招。 霹靂舞的難度也在於此:既包含了競技運動的難度,又擁有極強的隨機性。這個“五邊形戰士”,A面是運動員,B面是一位藝術家。

霹靂舞賽對體能的要求極高。(圖/受訪者供圖)

“我在第一輪對戰日本hiro10那場,感覺狀態契合度比較好,但到了第二輪第三輪,可能自己越來越注重動作技術難度,在音樂性的即興發揮上失了分,確實狀態有點不夠放鬆了。” 亓祥宇賽後通過視頻,反覆研究自己的動作細節,尋找結論。 有說法稱,下一屆夏季奧運會取消了霹靂舞項目,也就是說霹靂舞與奧運的再相約,很可能得延遲到8年後了。 “下一次可能是8年之約了,還想參加嗎?” “8年後奧運如果有霹靂舞賽的話,我還能打。”

“霹靂舞夠我用一生去研究了”

杭州亞運會上舞出的醉拳招式,並不是亓祥宇的突發奇想,而是生於武術世家的啓發。 5歲半亓祥宇就跟着父親練武術。在8歲時的某一天,在電視上看到一場紅牛街舞大賽,對於亓祥宇來說,着迷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一瞬間,“我就是喜歡跳霹靂舞,每天想的都是怎麼跳得更好。” 亓祥宇的父親是武術人,有一貫以來的傳統學藝觀念。他與亓祥宇約定,不管選擇武術還是街舞,必須認真對待,堅持10年。 父親在網上找了很多教學課程視頻,還把地下車庫騰出來,鋪上地墊和地膠,在一旁安上幾面鏡子,給亓祥宇當練習場地。 在亓祥宇12歲時,父親帶他拜了青島街舞圈的前輩李帥爲師父。之後的每天父親開一個半小時車,送放學的亓祥宇去練習霹靂舞,風雨無阻。舞者在臺上的揮灑自如,往往被看作“天賦”,但亓祥宇說,霹靂舞沒有捷徑可言,唯有十年如一日的重複練習才能進階。

亓祥宇的街舞練習冊,寫滿了動作和練習次數。(圖/受訪者供圖)

他有本街舞練習冊,每個動作都寫上了練習次數:托馬斯或許是當中最難攻克,也是重複最多的類別之一——耗時7個月,每天練200次,從第一圈到第二圈,總共練了36000次。 在街舞大賽裡,看似隨性但又精準卡點的大招總會讓觀衆爲之震撼,但亓祥宇理解的“殺手鐗”,並不是單純的某個動作,他更在意街舞的整體和多樣。“如果我每一場都能融洽地與音樂結合,表達得自然流暢,那每一套都可能成爲我的一個殺手鐗。” 他嘗試在武術的基本功當中尋求兩者的差異。在武術當中也有相似的技巧,如支撐、翻滾等,但更多基於套路的演變,而街舞更多的是隨機性,音樂是隨機的,表達也是隨機的,包括內心對現場的氛圍的感受也是隨機的。 在摸索中,他找到了與武術的結合點:“兩者都能磨鍊很強的意志力,一個動作光是學會還遠遠不夠,需要反覆地練習、打磨、加固,需要千錘百煉,甚至精雕細琢,才能把質感、形態和結構配合到極致。”

即使受傷,亓祥宇也沒有間斷過,左手受傷就用右手,上肢受傷就用下肢。(圖/受訪者供圖)

一直以來亓祥宇都有個習慣,就是每逢比賽結束,第一時間要比賽錄像。有時候一個角度不夠,還要找不同角度的畫面比照,就爲了能更好地看清楚自己的每一個動作細節。 霹靂舞就像亓祥宇研究的一門學科,讓他遠離紛亂繁雜的世界,是最好,也是最純粹的娛樂方式。 “舞蹈其實很有趣的,不僅是身體,腦子也要跟着動。它可以有很多種研究方向,比如音樂性、技術難度、地板動作,你可以發揮自己的想象不停地去創造。我覺得一個霹靂舞,就夠我一生去研究了。”

霹靂舞帶給了亓祥宇豐富純粹的世界。(圖/受訪者供圖)

國際賽裁判鄭揚曾這麼評價亓祥宇:“隨和、少言、專注度高、可塑性高、學習能力強,在繁雜的環境中能夠表現出遠超同齡人的穩定。他是天生的霹靂舞運動員。” 不同於很多霹靂舞者給人嘻哈好動的感覺,賽場外的亓祥宇,從小就內斂靦腆,但只要一開始跳舞,他完全就像變了一個人:讓身體隨着音樂自由律動,連着兩個回合的大風車和大回環,360°轉身輕盈地砸在地板上,精準卡點,感染着每一個看他跳舞的觀衆。 某種意義上,霹靂舞成爲了撬動他內心世界的鑰匙,讓不善言辭的他,找到了一種自由表達的方式。他最享受的瞬間,就是在舞臺上與音樂有靈魂的契合,精準又輕快地將動作卡在每個節奏點上,贏得在場觀衆的歡呼和喝彩。

不善言辭的亓祥宇,街舞就是他最接近內心的表達。(圖/受訪者供圖)

霹靂舞在這次奧運的亮相,又一次引發了國人的一些集體回憶。 1987年,美國電影《霹靂舞》一經引進迅速火遍大江南北,中國人真正集體感受到B-boy的魅力。近些年來,隨着《這就是街舞》等街舞競技節目的熱播,breaking和B-boy又一次以極其前衛的姿態,出現在年輕人的視野當中。 原先小衆、地下的霹靂舞藝術,正在邁向更爲大衆化、國際化的臺階。00後的新生代舞者,以個性、自信、鬆弛的表達,詮釋着霹靂舞的魅力。 亓祥宇覺得國內有很多優秀的舞者,與國外選手並沒有存在天賦的差距。霹靂舞之所以豐富多元,也恰恰在於它對於中國武術、Capoeira(巴西戰舞)、體操等不同體育及藝術形式的吸納。 “如果說你真的接觸過,真的去學習過,去感受過,甚至去跳一次的話,不會感受到這樣的偏差,會覺得我們國內的很多選手都是很優秀的。我覺得只要一直在做,然後一直在堅持我的熱愛,表達給這個世界,慢慢大家都會去認識、關注到街舞的魅力。” 當很多人開始溯源,真正B-boy的B是break boy“間奏男孩”,是一羣可以讓地下舞臺永不冷場的天才之意時,有一種解讀似乎更具代表性——break 意爲“突破”,以舞蹈動作詮釋打破萬物的力量感。 在亓祥宇身上,或許我們可以找到一種突破自我的解法——看似天賦的自由源於日積月累,紮實的基本功。只有持之以恆的沉澱和熟練,才能將音樂化作身體語言,形成行雲流水般的突破質感。

亓祥宇習慣以輕快落地的卡點結束一套動作。(圖/受訪者供圖)

霹靂舞的“突破”更在於一種包容和自由。或許很多人不知道,這次巴黎奧運的霹靂舞賽,可能是唯一允許運動員以綽號而非真名參賽的項目。 亓祥宇給自己取名Lithe-ing——“希望我的舞蹈能夠很輕盈靈動,像羽毛一樣緩緩飄落。”就像武術中的收勢,他習慣每場動作在幾次爆發後,以輕盈而富有靈性的落地收尾。

作者:謝無忌編輯:蘇煒題圖:受訪者提供校對: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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