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TikTok到Telegram:全球監管正在抓住社交媒體的翅膀

財聯社8月29日訊(編輯 馬蘭)人們可能低估了法國逮捕Telegram創始人杜羅夫一事的重要性。此前,社交平臺可能會因爲審覈問題面臨政府的罰款,但極少出現個人指控,高管因此被拘留更是罕見。

X平臺所有者馬斯克將杜羅夫的遭遇視爲全球通訊平臺首席執行官的首次被捕,敏感者已經嗅到,全球監管機構及政府已經對社交媒體和言論自由敲響戰鼓。

在杜羅夫被捕之後,本週二,馬來西亞通訊部長Fahmi Fadzil警告谷歌、Meta和X等科技巨頭,稱其必須遵守當地法律才能繼續在大馬經營。該國擬推出社交媒體公司許可證制度,而這引發了科技巨頭的集體反對。

無獨有偶,韓國政府週三呼籲Telegram及其他社交媒體與當局合作,刪除並屏蔽僞造及非法內容。韓國通信標準委員會聲稱,監控網絡犯罪的監管人員數量將從目前的70人增加一倍。

與此同時,包括馬斯克、Meta首席執行官扎克伯格在內的科技公司高管則高呼言論自由,要求政府尊重平臺生態。扎克伯格甚至直接叫板美國白宮,聲稱後悔當年接受了白宮在新冠疫情上的“指導”。

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核心矛盾在於政府對社交平臺的監管將深入到哪一程度。而討論這個問題之前,不妨先回到Telegram本身的爭議之上。

杜羅夫的罪名

法國對杜羅夫提起的指控多達十幾項,其中包括通過Telegram擁有和傳播兒童性虐待材料、毒品交易、有組織欺詐及傳播黑客工具等。但一切的前提是,杜羅夫是這些犯罪的主動參與者,或者至少是知情不報者。

與美國《通信規範法》第230條相類似,歐盟在法律上肯定,Telegram等服務提供商對其平臺上的非法內容享有責任豁免權,只要其對這些非法內容並不知情,並在發現後迅速採取行動。

法國逮捕杜羅夫的一個重要指控是,Telegram在當局要求調查平臺上非法行動時拒不答覆,因此構成犯罪。法國檢察部門還指控杜羅夫明知平臺上存在犯罪活動還不作爲,並將其作爲平臺一個特色而不是漏洞進行處理。

拋開復雜的指控,業界認同的核心逮捕理由其實是,Telegram拒絕向法國提供政府攔截內容時所需的信息或文件。

一些人指出,這意味着法國無法破壞Telegram的加密程序讀取信息。法國法律專家Florence G'sell則認爲,這意味着Telegram拒絕披露在刑事調查過程中被要求提供的用戶信息。

法國法律中規定,允許平臺自由使用加密技術,但其進口商、出口商和供應商應首先通知法國網絡安全局,並對其與當局的交易進行保密。當然,這在很多人看來即向政府提供了一個設置後門的機會,方便政府讀取平臺用戶經過保護的信息。

但比較尷尬的是,Telegram強硬拒絕了法國政府“開後門”的想法。不過拒絕政府這種手段的不只是Telegram一個,Telegram拒絕的政府也不止法國一個,社交平臺和政府在這種微妙的僵持中已經蹉跎了不少時間,杜羅夫的被捕顯然打破了平衡。

Telegram安全嗎?

Telegram被一些人譽爲世界上最安全和匿名的聊天平臺,其加密模式基於256位對稱AES加密,RSA 2048加密和Diffie-Hellman的安全密鑰交換協議,業界稱其兼具數學與工程之美。

加上杜羅夫硬扛俄羅斯政府壓力,寧願出走也不將Telegram納入俄羅斯政府監管的“英雄事蹟”不斷流傳,Telegram在歐美很是受到一些人的追捧。

僅在美國,Telegram每月就有近1100萬活躍用戶,且以年輕人居多;在歐盟其用戶人數則超過4000萬,距離歐盟委員會規定的大型平臺用戶數量4500萬僅略有不足。

而據Telegram自稱,其全球用戶數量達到9億,並且是備受關注的衝突中的重要通訊工具,例如俄烏衝突雙方都在使用該應用程序。

西班牙網絡安全專家Rafel López指出,Telegram之所以受到歡迎,是因爲在其競品如WhatsApp上,美國國家安全局和其他情報機構擁有可以進入後臺的後門,但Telegram沒有。

從這方面來看,Telegram對於用戶來說確實是一個可堪信任的平臺,但在專家視角中,一切又是另一個角度。

密碼學專家Matthew Green解釋稱,Telegram不同於其他消息應用,它確實擁有非法的加密保護,但其大部分時候僅作爲擺設。

主流的消息應用都會默認以端到端加密來保護用戶的消息內容,這使每條消息的內容只允許由通信雙方知曉,而不會暴露給服務運營商。WhatsApp、Signal等消息應用在用戶開始對話之初就自動啓用端到端加密,但Telegram需要用戶提前設置。

開啓Telegram的端到端加密,首先要找到其隱蔽的設置入口;成功設置之後,還不代表完全成功,因爲Telegram的端到端加密僅適用於雙方都在線的聊天,且僅限於一對一聊天。

也就是說,絕大多數的Telegram對話,包括一對一或者羣組聊天本質上都可能被Telegram的服務器看到並記錄。因此,Green對於Telegram宣傳的“絕對安全”一直感到抓狂。

左右爲難

Telegram的案例還有一個與衆不同之處,在於它不僅僅將自己當成一個接發消息的平臺,而是集成了社交媒體的大型內容集散地。如果是公開羣組的消息,比如像在X上發個帖被幾萬人看到,那麼端到端加密某種程度上確實是不必要的手續。

Green也因此承認,Telegram可能確實是一款很安全的應用,因爲很多用戶不太會用到需要加密的功能。

但這種橫跨端到端加密聊天與社交平臺的業務也讓Telegram十分被動,其同時被社交平臺的“內容審覈”和端到端加密服務的後門兩大敏感話題裹挾。

如果其專注於端到端服務,其可以理所當然地告訴監管部門出於隱私條款,無法爲當局提供後門,就像亞馬遜和Zoopla等在線平臺一般。但由於其社交平臺上駁雜的信息,這讓它對監管的拒絕變成縱容犯罪活動成長的把柄。

數字權利組織Access Now的律師Natalia Krapiva對此總結道,其肯定Telegram致力於防止獨裁政權試圖阻止並強迫該平臺提供加密密鑰的努力,但也對Telegram缺乏人權政策、可靠的溝通渠道和對用戶的補救措施表示警惕。

不過,Telegram也在嘗試與監管建立聯繫。今年2月時,歐盟委員會發言人Thomas Regnier透露,Telegram表達了對歐盟政府的尊重,將聽取其對於平臺刪除非法內容,與監管合作,並在當局下達刪除命令時平臺做法的建議。

有趣的是,作爲監管Telegram在歐盟基地的比利時電信監管機構在法國突然逮捕杜羅夫之後,居然懵懵然地表示並不知情,其既沒有參與法國的刑事調查,也沒有被告知Telegram未能刪除非法內容如何定罪,一切都與歐盟無關。

俄羅斯國家杜馬議員瑪利亞·布京娜對此嘲諷道,要言論自由的馬斯克人身自由,另一個要言論自由的扎克伯格也人身自由,只有杜羅夫被關在監獄裡。爲什麼呢?因爲他是俄羅斯人。

從這一角度看,法國宣稱的“維護大型社交平臺安全性”而展開的逮捕活動,其理由可能並不充分,因爲Telegram的不安全可以說是整個行業的通病。

政治謀算

在杜羅夫被捕的那一週,俄羅斯和烏克蘭都開始向對方國土發動大規模空襲,再一次破滅兩國和平談判的希望。

而Telegram自俄烏衝突爆發以來一直是俄羅斯軍隊的內部通訊工具,也是俄羅斯政府向公衆發表聲明的關鍵平臺。其在烏克蘭同樣擁有着規模龐大的使用人羣,但其軍隊內部通訊主要依靠Signal。

俄羅斯軍事博客頻道Povernutie na Z Voine在杜羅夫被捕後哀嘆,法國實際上拘留了俄羅斯軍隊的通訊負責人。

頗令俄羅斯上下恐慌的是,如果杜羅夫扛不住壓力,把Telegram的密鑰交給了法國,那就相當於整個俄羅斯的信息都將暴露在北約眼皮子底下。

俄羅斯安全機構在Telegram上的頻道Baza報道稱,俄羅斯國防部、知名商人以及多家安全機構的官員已被迅速指示從該應用程序中刪除與工作相關的信息。

俄羅斯議員布京娜則直言不諱稱,西方逮捕杜羅夫就是爲了控制Telegram這個社交平臺,杜羅夫就是西方政治迫害中的受害者。

而對於Telegram的處理或許也可能代表着西方政府對於輿論平臺的新策略,尤其是非西方國家實體擁有的社交平臺及其領導人,或許將迎接新的法律挑戰。

回想此前的美國封禁TikTok行動,其與Telegram的核心矛盾某種程度上十分一致,即西方要求掌握平臺的信息分發規則和信息所有權,但前者的名目是擔憂美國數據外泄,後者的指控是犯罪活動不受監管。

這種牽涉到政治的案例似乎無法折射整個行業的困境,但X在巴西的處境,或許能夠佐證全球政府都已重新開始考慮社交媒體地位這一趨勢。

至少對業內來說,這種“獵巫”性質的行動無關於對象是誰。無論是在TikTok被封禁之時,還是杜羅夫被捕,馬斯克都堅稱這是對言論自由的侵犯,或許其也代表了他對於整個行業未來命運的思考。

無可否認的是,美國科技公司和非西方社交平臺都在感受來自監管的寒意,這場政府與社交媒體之間的較量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