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選的代價？泰國新總理斯雷塔，為泰黨向保皇派低頭的執政賭局

在爲泰黨爭取與保皇派共治之後，斯雷塔於參衆兩院聯席投票中，獲得壓倒性的482票，斯雷塔正式成爲泰國第30任總理。 圖／美聯社

泰國自大選以來經歷長達3個月的僵局，終於選出新任總理——當前進黨的皮塔（Pita Limjaroenrat）被議會剝奪第二次總理競選資格後，爲泰黨決定與前進黨分道揚鑣，着手進行組閣。一如外界預測，爲泰黨提名地產大亨斯雷塔（Srettha Thavisin）成爲總理候選人，在歷經參衆兩院聯席投票後，斯雷塔獲得壓倒性的482票，遠高於過半需要的374票；反對票爲165票，多半都是前進黨所投下，另有81名議員棄權、19人缺席，斯雷塔正式成爲泰國第30任總理。

▌前情提要：〈泰國新總理難產：皮塔被國家機器追殺，在野聯盟進退維谷〉

回首這一個月來，斯雷塔的組閣之路並不順暢。首先是有參議員發現，斯雷塔在5月競選活動時曾表示支持修改《泰國刑法》第112條（冒犯君主罪），儘管他後來否認，也和主張制衡王室的前進黨劃清界線，但已讓部分參議員反感，不欲投票給他。另外還有「爆料天王」兼前參議員朱威（Chuvit Kamolvisit）抨擊斯雷塔涉嫌土地買賣逃漏稅，引起輿論質疑，參議院表示將進行審查。

因此，爲避免重蹈皮塔覆轍，爲泰黨打算重組執政大聯盟。相較於只知道誰配誰、誰讓誰的政黨分贓手法，爲泰黨提出了一個全新高度的策略，它表示任何人都可投票支持爲泰黨的總理候選人，任何人都可以是大聯盟的成員，任何人加入大聯盟後覺得不適，隨時可退出，重點是國家不能空轉，爲了泰國，就該支持爲泰黨。

斯雷塔正式成爲泰國第30任總理。圖爲8月23日斯雷塔在泰國曼谷的爲泰黨總部向泰王哇集拉隆功的肖像致敬，接受皇家命令認可就任總理。 圖／歐新社

同時，爲泰黨強調執政後會推動競選承諾，包括修改憲法，還權於民並舉行新的大選、改革軍警和司法體系、取消強制徵兵等。斯雷塔更表示第一優先是救經濟，解決泰國人民的生計問題，爲此他聲稱當選後便是發行數位錢包的時刻，這項政策將發給16歲以上的泰國人每人一萬數位泰銖（約新臺幣9,083元），預計可刺激國內消費，推動經濟成長。

當組閣的準備一切就緒後，爲泰黨旋即招募新聯盟成員，首先，它找上了宿敵泰自豪黨。過去這兩黨結怨甚深，爲泰黨在競選時曾喊出「驅趕老鼠，擊潰眼鏡蛇」的口號，前者是指泰自豪黨的領袖阿努廷（Anutin Charnvirakul），他的小名即是老鼠，眼鏡蛇則是指叛逃到泰自豪黨的前爲泰黨議員；爲泰黨口號後半句的意思，是表示泰自豪黨之所以能成爲第三大黨，其實靠的是撬爲泰黨的牆角。

如此可知爲泰黨對泰自豪黨的憎惡，但執政利益當前，今日之我也可否定昨日之我。如爲泰黨領袖喬南醫生（Dr. Cholnan Srikaew）就表示，選舉時難免會說一些冒犯對手的語言獲取選票，選完大家就放下對立，共同爲國努力。外界雖不清楚爲泰黨有沒有向阿努廷道歉，而阿努廷顯然很欣賞爲泰黨的態度，雙方一拍即合。

在同意泰自豪黨開出的三個條件——包括新聯盟不涉及修改刑法112條、排除前進黨、新政府不應是爲泰黨主導的少數派政府後，兩黨正式結盟。原本的八黨聯盟成員，除了前進黨、公平黨、泰建泰三黨外，都願意繼續和爲泰黨合作，再加上泰國民族發展黨（Chart Thai Pattana）、新民主黨（New Democracy）等小黨，形成了一個擁有239位議員的聯盟。

爲泰黨強調執政後會推動競選承諾，斯雷塔更表示第一優先是救經濟。 圖／法新社

2023年8月22日，泰國國會議員投票選出泰國新總理。 圖／歐新社

但這樣的議席票數還遠遠少於之前的八黨聯盟的312票（且當時已經未過執政門檻），爲了確保斯雷塔能坐上大位，爲泰黨不得不向所謂的「叔叔政黨」（泰國統一黨、人民國家力量黨）低頭，而這就犯了自由陣營的大忌。前進黨等自由陣營成員都表示不會支持和軍系合作的政府，前進黨更批評爲泰黨這麼做不只是譭棄對選民的承諾，還會成爲參議院的魁儡。

在人民國家力量黨主席、現任副總理普拉威（Prawit Wongsuwon）表達願意接受新內閣職務後，該黨就表態以國家大局爲重，決定支持爲泰黨組閣，第一個叔叔政黨確定合作。另外，泰國統一黨被視爲前總理巴育（Prayuth Chan-o-cha）禁衛軍，與爲泰黨格格不入，但同樣基於利益考量，該黨表示既然巴育已退休，不存在所謂的叔叔，只要爲泰黨不碰刑法112條，又肯分享內閣職位，統一黨必將支持，而這些要求也獲得爲泰黨同意。

雖然爲泰黨不斷宣稱沒有權力分贓問題，合作伙伴沒有要求內閣職位以換取總理票數，但泰自豪黨、統一黨等都不是吃素長大，若沒有任何好處不可能會加入聯盟。如阿努廷就表示，內閣席次分配的談判應該在總理投票前完成，聯盟成員也要合理分配席次，以免斯雷塔選上後、爲泰黨整碗捧去，不難看出雙方爾虞我詐。

原本爲泰黨希望前進黨對斯雷塔投下贊成票，就可在沒有軍方委任的參議員票的情況下，拿到參衆兩院議席過半的當選總理票數。問題是，爲泰黨只想要前進黨的票，而不讓前進黨加入聯盟，這種吃人夠夠的做法，當然不可能會被前進黨接受，爲泰黨別無選擇，唯有將希望寄託于軍系政黨，並辯稱爲泰黨採行的是新政治典範，透過與各黨和解，結束兩極分化與當前僵局。

爲了重組執政大聯盟，爲泰黨提出了一個全新高度的策略，它表示任何人都可投票支持爲泰黨的總理候選人，任何人都可以是大聯盟的成員，任何人加入大聯盟後覺得不適，隨時可退出，重點是國家不能空轉。圖爲爲泰黨支持者手拿有斯雷塔照片和簽名的帽子。 圖／歐新社

由於爲泰黨的說法和普拉威如出一轍，讓外界懷疑兩方早有協議。爲泰黨的民間支持者，也就是當年力挺塔克辛（Thaksin Shinawatra）的紅衫軍，對爲泰黨與保皇派合作非常不滿——一名紅衫軍領袖指責喬南曾說過若和人民國家力量黨等合作，將辭去黨魁職務，如今不但出爾反爾，還想入閣當官，但也有紅衫軍體諒爲泰黨忍辱負重，乃是爲了要完成選舉承諾。

對許多爲泰黨的選民來說，內閣席次的分配並不是問題，如果提出夢幻人才名單，正是選民想要的結果。問題在於，軍系政黨的包袱太重，像是不少統一黨成員出身黃衫軍等保皇派，是當年讓盈拉（Yingluck Shinawatra）政府跨臺、軍事政變的推手，還有數十條紅衫軍人命的血債，不是政客說和解就可放下仇恨。

無論如何，以爲泰黨爲首的11黨民意大聯盟已成形，共掌握衆議院314票，內閣席次也已安排妥當。爲泰黨預計可獲得總理在內的8位部長、9位副部長，排名第二的泰自豪黨可拿下4名部長與副部長，人民國家力量黨和統一黨都有2席部長與副部長，包括最關鍵的國防部長，當權力分配完成，斯雷塔的勝利已是水到渠成。

從這份名單不難看出，爲泰黨和保皇派共治的企圖，本次參議員們雖然按照保皇派的規劃支持斯雷塔，但不代表深層國家菁英對爲泰黨放心。事實上，當爲泰黨忙於組建新內閣之際，巴育看守政府早就任命新的國家警察局長、皇家武裝部隊司令，以及財政部等高層職位，確保爲泰黨就算執政也會受到保皇派制衡。

斯雷塔（左）與塔克辛之女翁盈（右）在競選集會中，向支持者致意。 圖／美聯社

最後要知道，爲泰黨重返執政不只是紅黃和解這麼簡單，背後的意義是整個泰國政治版圖的重組。原因在於過去爲泰黨被視爲中間偏左的政黨，屬於自由陣營的成員，但當爲泰黨背棄前進黨、與保皇派共舞，它就等於在政治光譜上位移，尤其是當塔克辛回國服刑，成爲保皇派的政治人質，爲泰黨再也沒有自由的本錢。

同時，這也可被認爲是爲泰黨的戰略，因爲在本次大選中，爲泰黨輸給了更爲年輕激進的前進黨；相較於前進黨人才，爲泰黨顯得老態龍鍾，最有價值的王牌——塔克辛已是將近八十的老人。爲了重振爲泰黨聲勢，在塔克辛與其謀士的策畫下，爲泰黨決定逐步走向中間偏右路線，與泰自豪黨等搶奪保守選票。

儘管部分紅衫軍或支持者，會因爲泰黨的轉型而離去，但爲泰黨顯然認爲可以從其他政黨挖票來補上。他們的算盤是從塔克辛、盈拉以來，爲泰黨都有良好的治國聲望，只要能執政，就可利用治國的成績來重新獲得人民的信任，哪怕是被保守派批評爲大撒幣的民粹主義政策，爲泰黨同樣會繼續奉行，以確保下次大選勝利。

對行將就木的塔克辛來說，這可能是他此生最大的政治賭局，賭注是他的刑期與爲泰黨的未來。首次參政就成爲總理的斯雷塔，應該要記得的歷史教訓是，當年泰國最老牌的政黨民主黨在 2008 年與軍方勾結後，便從未獲得選民原諒，即使阿匹實（Abhisit Vejjajiva）坐上總理寶座，很快就被迫下臺，民主黨也從第二大黨變成了無足輕重的政黨，逐漸消失在歷史裡。

對行將就木的塔克辛來說，這可能是他此生最大的政治賭局，賭注是他的刑期與爲泰黨的未來。圖爲2021年，紅衫軍在曼谷街頭高舉塔克辛照片。 圖／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