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東西風暴：惹火法國加希臘...土耳其如何試探歐盟底線？

地中海之爭已從傳統的土希對決、搶奪能源，衍生至土耳其與法國的大國競逐。圖爲北賽普勒斯，一名土耳其軍人持槍守在F-16前；資料照片。 圖／路透社

近幾個月來，東地中海出現了北約「茶壺內的風暴」。事主是交惡已久的北約會員國土耳其和希臘，兩者在愛琴海的主權爭議長達數十年，本次也是由衍生而出的海事權利之爭。由於涉及地緣政治與經濟利益，現在已演變成做公親的法國與土耳其起衝突，且讓不少歐洲、中東國家都捲入其中。

爭議可以從1970年代說起，當時希臘開始在愛琴海勘探石油，加劇了賽普勒斯的緊張局勢，最終導致土耳其入侵該島北部，並建立不受世界普遍承認的北賽普勒斯土耳其共和國（TRNC）。往後數十年，安卡拉不斷宣稱，TRNC必須享有該島的近海資源，也數度派出船艦探勘海域。

2015年，義大利石油公司埃尼集團（Eni）在埃及鄰近的地中海，發掘了祖爾（Zohr）天然氣田。該氣田蘊藏豐富，目前世界排名第20，除了義大利之外，英國、俄羅斯、阿布達比的石油公司都來投資，埃及更因釋出開採權而從中獲益良多。

祖爾氣田證實了地中海天然氣具有高經濟價值，讓希望減少依賴俄國能源的歐洲進軍此區域。如2018年，埃尼又和法國道達爾（Total）公司在賽普勒斯附近海域發現新氣田，藏量不輸給祖爾，未料卻加劇土耳其和歐洲之間的爭執。

圖爲1974年7月，土耳其軍入侵賽普勒斯。此後土耳其建立不受世界普遍承認的北賽普勒斯土耳其共和國（TRNC）。往後數十年，安卡拉不斷宣稱，TRNC必須享有該島的近海資源，也數度派出船艦探勘海域。 圖／美聯社

眼見埃尼等和（南）賽普勒斯將開發氣田，安卡拉爲避免自己和TRNC被排除在外，當時遂派出軍艦阻擋埃尼探勘船，在公海僵持並擺出不惜一戰的姿態。布魯塞爾與華府都表示譴責，歐盟則削減土耳其入盟前基金以示懲戒，但這些都阻擋不了安卡拉，它已自行部署船隻進行探勘，更企圖透過資源開採，迫使歐盟等承認TRNC。

地中海的另一側也沒閒着，位於北非的利比亞，正陷入第二次內戰，附近的利益攸關者紛紛介入，土耳其亦在其中。2019年安卡拉和國際公認的利比亞全國團結政府（GNA）談判，之後雙方簽署諒解備忘錄，加強合作並劃定地中海邊界，遭到希臘與歐盟的批評，認爲違反國際法且侵犯主權，對第三方沒有法律約束力。

幾乎與此同時，地中海沿岸諸國，包括希臘、保加利亞、賽普勒斯、以色列等聯合簽署協議，打算興建所謂的「東地中海天然氣管道」（EastMed）。該工程將在7年內完成，預計耗資約70億美元，連法國也想加入分杯羹，卻獨漏土耳其與TRNC，引起安卡拉強烈不滿。

面對地中海東部的戰略孤立，安卡拉決定強勢反擊。對內，激發民族主義情緒，作爲外交角力的槓桿，土國總統厄多安曾站在愛琴海和地中海東部邊界的重繪地圖前拍照，意味否認希臘與賽普勒斯在此海域擁有大陸棚或專屬經濟區，並宣稱賽普勒斯只有在達成關於TRNC的決議後，纔有權享有專屬經濟區。

圖／法新社；聯合報系後製

今年8月，土耳其以探勘爲名派出研究船「歐魯奇芮斯號」（Oruc Reis）到東地中海，途經希臘宣稱擁有大陸棚權利的水域，引起希臘與法國強烈不滿，也讓地中海的緊張氛圍又來到新一波高峰。 圖／美聯社

對外，厄多安政府嘗試與各方合作，防止被希臘與賽普勒斯孤立。像是加強在利比亞的影響力，讓土耳其石油公司（TPAO）向GNA提出申請，獲得氣田探勘權，並提供GNA軍援，成功抵擋以哈夫塔（Khalifa Haftar）元帥爲首的國民軍（LNA）進攻利比亞首都，更進一步擊退LNA，扭轉利比亞局勢。

GNA的勝利對土耳其與其他外國支持者而言，當然是天大喜事。特別是土耳其，已在非洲馬格里布（Maghreb）中部建立戰略要塞，如利比亞的瓦帝亞（al-Watiyah）空軍基地，目前是由土耳其空軍和利比亞共同駐紮，首都的黎波里等幾個港口也都在土耳其海軍控制下，增強了對鄰國突尼西亞與阿爾及利亞的影響。

然而，就LNA的支持方來說，土耳其的坐大絕對是一件壞事。如埃及就很擔心土耳其與GNA的軍隊越過邊界。在開羅眼中，土耳其贊助GNA的民兵，屬於恐怖主義團體，會對埃及產生威脅，因此放話若有人越界，埃及將反擊並以武力干預利比亞事務。

另外，法國、俄羅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都偏向LNA，土耳其的介入也打亂了他們的算盤。尤其是法國，上世紀40年代就有干涉利比亞的歷史，儘管巴黎表面上支持聯合國領導的GNA談判，但實際上卻是支持哈夫塔，並提供LNA軍援，更希望排除土耳其在利比亞的勢力。

厄多安政府加強在利比亞的影響力，但法國、俄羅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都偏向LNA，土耳其的介入也打亂了他們的算盤。圖爲利比亞一名LNA士兵，憤怒槍指土耳其總統厄多安的照片。 圖／路透社

如此不難明白，地中海之爭已從傳統的土希對決、搶奪能源，衍生至土耳其與法國的大國競逐。厄多安想讓土耳其重返鄂圖曼的帝國榮光，馬克宏則希望填滿美國趨向孤立後的權力真空，雙方難以調和、越演越烈。

法國先是譴責土耳其的探勘行爲，破壞賽普勒斯的主權，爲保護塞國安全，巴黎決定加強在地中海的軍事存在。去年以來，塞國和法國簽署協議，允許法國海軍使用其基地，兩國更和義大利合作，舉行聯合海軍演習，擺明車馬對抗土耳其。

作爲回敬，安卡拉用了戰爭邊緣的策略，挑釁巴黎使其面目無光。就在今年6月，法國軍艦在地中海試圖檢查一艘坦尚尼亞籍的貨船，有情報指出其涉嫌違反聯合國對利比亞的武器禁運決議，但這艘船有土耳其軍艦護航，土國軍艦更使用射控雷達（FCR）鎖定法艦三次，最後法艦被迫折返。

圖爲今年8月，希臘、義大利、賽普勒斯、法國的聯合軍演。 圖／美聯社

到了8月，希臘和埃及簽署諒解備忘錄，部分劃定了地中海邊界，該協議的某些區域與土耳其－利比亞協議不符。土耳其決定做出迴應，以探勘爲名派出研究船「歐魯奇芮斯號」（Oruc Reis）到東地中海，途經希臘宣稱擁有大陸棚權利的水域，引起希臘與法國強烈不滿。據信雅典曾派出F-16至爭議海域，安卡拉也派出F-16伴飛，情勢一觸即發。

法國除了加派軍艦巡弋地中海，更與希臘達成戰機等武器交易，強化其自衛能力。爲了遏止土耳其的擴張主義，法國也訴諸集體力量，像是馬克宏企圖透過「地中海七國」（MED7，包含希臘、賽普勒斯、法國、義大利、馬爾他、葡萄牙、西班牙）成員的力量共同對抗土耳其，但成員如義大利雖聲援希臘和賽普勒斯，卻希望以談判緩解對峙。

其他歐盟成員如帶頭大哥德國，則持謹慎態度，與法國的強硬立場形成鮮明對比。總理梅克爾試圖充當和平締造者，讓土希兩國領袖商談以化解爭執，卻無功而返，反讓希臘認爲德國沒有扮演好歐盟價值捍衛者角色，很大原因是擔心土耳其撕毀和歐盟的難民協議，將使敘利亞等地的難民涌入歐洲。

圖爲今年8月，希臘與美國的聯合軍演，一架希臘噴射戰鬥機飛越克里特島附近海域。 圖／美聯社

隨着土耳其的探勘船滯留在地中海越久，歐盟給安卡拉的壓力也越大。9月底，安卡拉決定招回探勘船，準備與希臘談判；利比亞也試圖與希臘等國溝通，討論地中海劃界問題，看來各方有望以外交解決衝突。

然而，若是認爲土耳其因此退縮，就是完全錯估厄多安政府。最新消息指出，在討論土耳其涉及非法行爲的有關會議上，歐盟無法就此做出結論，決定延至12月再議，並表示若安卡拉繼續挑釁便會制裁。

這只是權宜之計，因爲賽普勒斯與希臘將歐盟制裁白俄羅斯和土耳其兩件事綁在一起，阻擋投票，但歐盟想要先處理白俄羅斯，於是承諾日後對付土國。安卡拉也瞭若指掌，已放話要談的話不只東地中海，愛琴海等島嶼的軍事化議題也要列入，顯示未來談判不容樂觀。

馬克宏企圖透過「地中海七國」（MED7，包含希臘、賽普勒斯、法國、義大利、馬爾他、葡萄牙、西班牙）成員的力量共同對抗土耳其。其他歐盟成員如帶頭大哥德國，則持謹慎態度，與法國的強硬立場形成鮮明對比。 圖／路透社

說穿了，自安卡拉開始在東地中海進行軍艦外交以來，土耳其和歐盟的關係就陷入困境。2018年歐盟理事會投票決定凍結土耳其加入歐盟的談判，並暫停了土耳其－歐盟關稅同盟的現代化，雙方更形緊張。

但厄多安不欲退讓，更直接對上法國，讓馬克宏感嘆土耳其「已不再是地中海的夥伴」，宣稱要對抗土耳其的帝國思維，以達成「地中海治世」（Pax Mediterranea）。但在土耳其看來，這不過是西方殖民者連同阿拉伯人的鬼話，目的是扭曲歷史和打壓土耳其，厄多安並警告馬克宏：

地中海島嶼一點都不能少，千萬別站在土耳其人的對立面。

這些辭令聽來耳熟能詳，東西方的意識形態、地緣政治與國家利益之爭攪和在一起，不只是太平洋兩岸，同樣也出現於地中海沿岸。且隨着後美國時代霸權解體，各方衝突將獲得更多釋放的機會，土耳其若仍執著於以修正主義掩蓋國內治理不善，與歐盟的分道揚鑣恐怕在所難免。

隨着後美國時代霸權解體，土耳其若仍執著於以修正主義掩蓋國內治理不善，與歐盟的分道揚鑣恐怕在所難免。 圖／土耳其國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