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的網球 左拉的自行車 與加繆的足球

杜拉斯 左拉 加繆

◎桑梓

四年一度的夏季奧運會正在法國進行,對於現代奧運會來說,這也算一次回家之旅,1889年7月,在巴黎召開的國際田徑代表大會上,正是由於法國教育家顧拜旦的提議,源自古希臘的奧運會得以用現代的形式復興。顧拜旦後來起草了《奧林匹克宣言》,他因此被後人尊稱爲“現代奧林匹克之父”。

藉着這一由頭,我想起了法國作家們與體育的愛恨情仇。從網球、足球、跑步,到划船、賽馬、游泳、自行車等,法國作家們也有不少跟體育有關的描寫,乃至頗爲有趣的八卦。這其中最有名的顯然是當過專業守門員的加繆,但不妨先從一位女作家說起,那就是瑪格麗特·杜拉斯。

杜拉斯:網球的拍聲打在心上

杜拉斯因《情人》《抵擋太平洋的堤壩》蜚聲世界,她在小說和對談中多次寫過體育運動。其中談論最多的是網球。在《情人》《毀滅,她說》《副領事》等作品中,杜拉斯都寫過網球。她還專門爲網球寫過一篇小說,那就是1968年定稿的《毀滅,她說》。

小說講述了在森林邊緣的旅館中,兩對男女的愛情四重奏,杜拉斯曾希望電影大師阿倫·雷乃改編這篇小說,可惜未能成行。小說裡寫道:“她又在那裡,網球場邊,坐在一張白色長椅上。還有其他白色長椅,大部分是空的,空的,面對面東倒西歪,圍成一圈,孤零零。午睡以後他就看不到她的蹤影了……今天網球的拍聲都打在太陽穴上,打在心上。”

網球是殖民地貴婦們的社交平臺,也是殖民地裡尊貴身份的體現。杜拉斯對網球的思考內置了階層視角,她的網球情結與童年有關。在《1962—1991私人文學史:杜拉斯訪談錄》中,我們能從杜拉斯接受的採訪中拼湊出細節。她出生於印度,當時那裡還是法國殖民地。童年時,由於出身低微,她沒法打網球,因爲當時在印度只有殖民地當局的花園裡纔有網球場。她說:“供白人使用的游泳池、網球場……這些體現不公平的地方很漂亮,是的,有一種罕見的美,罕見的高貴。”

階層感曾刺傷她,使她早早注視世界的巨大不公。不過,單純在技藝上,杜拉斯欣賞網球這項運動,這也是她反覆書寫網球的原因。

莫迪亞諾的“體育咖啡館”

寫網球的作家爲數不少。比如代表作是《你好,憂愁》的弗朗索瓦茲·薩岡。她在《意大利的天空》裡寫了一個打網球的男人。不過,薩岡最喜歡的運動也許是跳舞,她在青春期時常常跑到聖日耳曼-德普雷廣場的地下室酒吧去跳舞,她追求“一種並不奢華卻彷彿夢幻般的生活”。二戰以後,薩岡一度是慾望生活的代名詞,她縱情享樂,蔑視永恆,她毫不諱言:“我很膚淺,但膚淺就會關注那些有趣的小事……”

除此之外,莫迪亞諾也寫過網球,這位出生在布洛涅-比揚古的作家於2014年奪得諾貝爾文學獎。他憑藉對於記憶幻影的精準描摹而聞名,他的文字有普魯斯特的遺風,如同一首首旋律不同但都富有曼妙節奏感的音樂作品。他在《隱形墨水》裡寫一位名叫達尼埃爾·V的男子,V教網球課賺了一點錢,但他打算在十月份時徹底離開阿訥西,準備進入日內瓦或巴黎的酒店業工作。

莫迪亞諾的其他小說也有一些跟體育有關的細節。《一度青春》裡出現的咖啡館就叫“體育咖啡館”;《一個法國的夏天》裡,人們一個挨一個地擠在公路的兩側,等着觀看參加環法自行車賽運動員的到來;而在《暗店街》中,他再一次寫到網球:

“我目送這位身着舊大衣、手提黑色大公文包的筋疲力盡的老人在夜色中漸漸遠去,在他和過去的網球運動員,英俊的、一頭金髮的波羅裡海男爵康斯坦丁·馮·於特之間,哪有什麼共同之處呢?”

法國是網球法國,四大滿貫之一的法網就是法國的重點賽事之一,它的決賽場地羅蘭·加洛斯球場也是本屆奧運會網球決賽的舉辦地。

值得一提的是,寫出《追憶似水年華》的普魯斯特,他自幼患哮喘病,成年後因身體不佳長期臥病在牀,但他也是一名網球愛好者。

加繆:美就是將永恆存於一瞬之間

說到法國作家喜歡的運動,你可能很容易想到足球、網球和跑步,但不知你會不會想到自行車。大名鼎鼎的自然主義代表作家左拉、劇作家雅裡、詩人努塞拉等都是自行車愛好者。作家龔古爾對作家有過一句嘲笑,就叫“騎自行車的胖子左拉”。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自行車纔是法國的第一流行運動。

當然,要說到法國作家和體育,不能沒有加繆。加繆貨真價實當過運動員,他曾是阿爾及利亞競技大學隊(RUA)門將。1930年,16歲的他因爲表現優秀而登上球隊榮譽榜。如果按照這個路線繼續下去,世界足球歷史上可能會多出一個門神,名叫阿爾貝·加繆。

只可惜,由於染上肺結核(他的某些親戚認爲這與他在一次比賽完後着涼有關),加繆不得不結束自己的足球生涯。

加繆對足球的熱愛還體現在諸多細節。根據相關傳記,他在阿爾及利亞時會經常看當地球隊的比賽。在1941年,他在學校擔任足球校隊教練。1944年6月,盟軍在諾曼底登陸,他率先想到一場在巴黎的足球冠軍賽要被取消。而在《鼠疫》《局外人》等小說裡,他都寫到了足球。曾有人問他,劇院和足球,你選哪一個?他說,當然是足球!

加繆欣賞足球的藝術,也看到足球的暴力,他將足球視作人生的寓言,認爲足球是人類對抗荒謬的縮影。加繆眼中的足球運動員,就像是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他們下定決心以激情和力量灌注自身,去面對這荒野般的世界,哪怕心知自我的命運終究如風暴中墜下的石塊,也要繼續被他人嘲笑的行動。

加繆曾寫道:“美就是將永恆存於一瞬之間,卻使人忍不住想使那片刻無限延展。”《局外人》中有一幕,主人公莫爾索看到心儀的本土球隊凱旋歸來,球迷們“引吭高歌着球隊的永不衰敗”。這或許傳遞出加繆的態度——不是堅信有什麼事物永垂不朽,而是明知事物易朽,仍在那青春的時刻高歌永恆,那是一個巨大的荒謬與浪漫交織的時刻,它迴響於每一個凡人的命運中。

斯人已逝,文學與體育的“永恆瞬間”仍在被新一代人創造。奧運會讓巴黎再一次成爲世界焦點。

人們常以“過完奧運會,夏天也就結束了”聊寄一種惜別之情。奧運會的意義早已不只是體育競技,它讓全球最頂尖的運動員聚在一起,讓不同時區的觀衆暫時沉浸於體育的海洋,去一次次觀看人類衝擊身體的極限,在賽場上實現夢想,也能讓運動員憑藉自身天賦與努力,書寫英雄敘事或勵志童話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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