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晨:“世一雙”的巴黎之約

她們一個是i人,一個是e人,十年搭檔,“凡晨”對一個問題的答案會自然而然拆成兩半,然後你一言我一語地接替回答,這是她們對話時的習慣,也是十年來最自然不過的默契所在。

如果說第一次東京是重在參與,那麼法國巴黎,“凡晨”渴望志在必得,這一次,她們帶上冠軍的決心再次啓程,期待在塞納河畔遇見更好的“凡晨”。

凡晨:?“世一雙”的巴黎之約(來源:界外編輯部)

決戰,東京不眠夜

2021年8月2日凌晨,“凡晨”失眠了。從來倒頭就睡的二人,在東京奧運決賽前夜沒有一絲倦意。

賈一凡豎着耳朵試圖從陳清晨的呼吸聲中判斷她是否入睡。她輕輕變換睡姿,不斷告訴自己要靜下心來快些入睡,但,一想到天亮就要奔赴賽場,一想到下午就是女雙決賽,心裡又止不住地一陣兵荒馬亂。

隔壁房間不時飄來淅淅索索的響聲,那是剛摘得混雙冠軍的黃東萍在收拾行裝,天亮後,代表團的首批完賽運動員就要回國了。

賈一凡躡手躡腳推開黃東萍的房門,扒頭張望。

黃東萍瞪圓雙眼吃驚地問道:“阿賈,你還沒睡呢!”

賈一凡一臉無奈:“睡不着,你之前睡得好嗎?”

“我也睡得晚,可是沒你這麼晚。陳姐睡了嗎?”黃東萍小聲問。

“應該睡着了吧。”

“要不然把陳姐叫起來,你們一塊兒睡在我們房間吧!這房間挺靈的,沾沾金牌的喜氣。”黃東萍建議。

“算了,萬一她好不容易纔睡着呢!”賈一凡搖了搖頭。

後來,與清晨聊起那晚的長夜漫漫,賈一凡才知道原來搭檔和自己一樣輾轉難眠,一樣在強撐、在硬熬……

三年前,領到東京奧運會裝備的“凡晨”,當晚就在宿舍舉辦了一場試裝表演。穿上代表團服的她們口中唸唸有詞,這一刻,狹長的走廊搖身變成開幕式的綠茵場。小隊員圍着她們拍照錄像,更是拜託兩位姐姐讓她們也試試團服。這份難得的歡樂時光讓“凡晨”意識到奧運會已經臨近了,那個日思夜盼的夢想舞臺即將揭開大幕。

記得國羽啓航東京,全隊折騰了一天直至凌晨才抵達運動員村。入住後,賈一凡拽着黃東萍就到樓下去爲隊友們“扛水”,她直言不諱就是想體驗下新發的可樂水卡。轉天早上,她們又要驅車40公里去比賽場館適應場地。

和比賽節奏緊湊的混雙項目不同,東京奧運會的女雙比賽宛如一場拉力跑。自7月24日起到8月2日結束,“凡晨”打一天休一天,從小組賽一路戰至決賽。“凡晨”總結說:“10天賽期挺折磨人的,就像皮筋一樣被不斷拉扯着。”

陳清晨是上場前易緊張類型,賈一凡正好相反,一到賽場就興奮。賽前訓練時,賈一凡總會逗陳清晨:“別害怕!你就把球挑給我!”就連女雙主管教練姜京珍的手錶都顯示心跳在飆升,賈一凡逗他:“姜教練,別緊張!”姜京珍拍了拍胸脯,堅定地說了一句:“我沒系(事)!”

憑藉小組賽的出色發揮,“凡晨”以第一身份成功突圍。隨後在1/4決賽和半決賽,又連過日本和韓國強檔。決賽場,站在“凡晨”對面的,是交手過許多次的印尼組合波利/拉哈尤。那天,對手的每一個出球,“凡晨”都能讀懂,可是,場面上又全然不在自己掌控之內。還沒開始累,就輸下來了。

回到後場,她們見到了姜教練,賈一凡坦言那可能是自己最想哭的時候,“看到教練,委屈、遺憾、難過、不甘心,心情太複雜了。”

直到頒獎前,兩個人都在努力保持冷靜。站上亞軍領獎臺,賈一凡想着自己的第一次奧運之旅就這樣結束了,她努力調整情緒,接受這份遺憾。但當聽到陳清晨的那句:“對不起,我沒有發揮好。”賈一凡淚崩了。“原本我們約定不在賽後哭的,可她的話讓我感動了。因爲搭檔之間每一場都會有好與不好,何況清晨在前面一直都帶着我。”就是這樣,“凡晨”不哭的約定失守了。

那場奧運決賽,“凡晨”兩局輸給了印尼對手,最終收穫亞軍,她們距離奧運金牌的夢想僅一步之遙。

站在東京武藏野體育館的領獎臺上,陳清晨與賈一凡努力揚起嘴角,希望至少能將自己的笑臉留在那一刻。只是,就在清晨爲凡凡戴好銀牌的剎那,她哽咽了,搭檔顫抖的哭腔讓凡凡“破防”。

奧運會結束後的那晚,遺憾摘銀的“凡晨”秉燭長談。

凡凡對清晨說:“如果沒有你從小組賽到半決賽的發揮,我可能都站不到領獎臺上。”

“你還想打嗎?”她們彼此問道。

“看你呀,反正我只想跟你搭。”

“我這壓力太大了,我不太想打了,我覺着自己都體驗過了,經歷過了。”

“和別人從頭再來,都不會有你和我這麼合拍了。我們重新來一次吧。”

此前,清晨與凡凡暢想過很多未來的可能性,但從沒有談及過“巴黎”。隨着那場淚水的決堤,她們也將心底的那份渴望看得清晰。

再出發,柳暗花明又一村

從東京回來後的兩週隔離,終日覆盤思考奧運會決賽爲何輸球的她們,並沒有重新觀看那場比賽。待隔離結束,她們在全運會上如願封冠,然後隨隊伍趕赴歐洲,清晨與凡凡爲國羽衛冕蘇盃和重奪尤杯立下汗馬功勞。

邁向新的奧運週期,不知不覺間,“凡晨”走出了陰霾。但她們很清楚,那樣的痛哭過後再次啓程努力的意義和難度。

“經過東京奧運會的失利,讓我們知道了拿不到冠軍的滋味。爲了不再嘗或者少嘗這種滋味,我們每天都在逼自己突破。儘管已經不再年輕,但我們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才能繼續站在高處。”

只是,她們沒想過進入巴黎週期後,彼此能夠不斷跨上一個又一個臺階。而這一切皆是出自東京奧運會上的遺憾,她們將心中強烈的懊惱與不甘心轉化爲奔向巴黎的無限動力。

還記得2014年1月的第4個星期三,短髮的陳清晨與梳着馬尾辮的賈一凡初次亮相國際賽場。三年後,她們于格拉斯哥拿到2017年世錦賽冠軍。而後,2021年韋爾瓦、2022年東京、2023年哥本哈根,她們連奪三屆世錦賽冠軍,成爲世界羽壇史無前例的世錦賽女雙四冠王。同時,2022賽季,她們入賬六金;2023賽季,她們斬獲八冠。

“凡晨”不斷刷新紀錄的同時,也修正着自己對成功的定義。達成四冠王后,凡凡說:“在輸贏面前,我們首先是有底氣去對抗這樣強勁的對手。”“就算是拿到銀牌,我們也要很開心地去面對。冠軍只有一個,我們的世界卻不能只是冠軍那麼一點點大小。”清晨坦言如今在場上心態會更加豁達。

“凡晨”肩並着肩一路向前。從東京到巴黎的三年,她們靠着更多的堅持與汗水,還有那份爲着搭檔的責任感,作爲相棲相生的雙打組合,她們不僅有足夠的默契與信賴,還擁有爲了對方改變自我的決心與行動力。

十年之約的“干擾項”

進入奧運年,凡晨備戰也啓動了加速鍵。然而,傷病的出現又成爲她們之間不請自來的干擾項。

冬訓之初,凡凡腰傷犯了,撐不了全部訓練量的她,只能趴在瑜伽墊上看別人練。練不了,這對於如此水平的運動員而言,是身心上的雙重煎熬。陳清晨只能更加嚴格地要求自己,爲了讓搭檔放心,每次下課後她都不忘向凡凡彙報心得。

年初她們就約定好,向法國公開賽冠軍發起衝擊,因爲比賽是在奧運賽場——巴黎拉夏貝爾體育館內進行。“凡晨”想在那裡從頭打到尾,充分感受奧運的賽場。她們滿打滿算只合練了兩週訓練課,但是兩人一路過關斬將闖入決賽,面對日本組合松山奈未/志田千陽在決勝局中將“凡晨”逼上懸崖的15比20,兩人只有一個念頭——每贏一分就是向勝利靠近一步。一分接着一分搶,最終以24比22實現強勢逆轉,如願摘得拉夏貝爾體育館首個冠軍。

從巴黎到伯明翰,休整不到72小時,全英賽隨即開跑。清晨與凡凡繼續上陣,她們首輪經過63分鐘苦戰,以三局躋身16強。次輪不料凡凡崴傷腳踝,她們以兩局落敗。她們雖嘴上說着輕傷不下火線,一切爲着巴黎做嘗試,但回到熱身場兩個姑娘就迎來了久違的長談。

連日疲憊與對於腳踝的擔憂成爲壓垮凡凡情緒的最後一根稻草,看着眼淚止不住的搭檔,向來人狠話不多的陳清晨,將憋了許久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

“你知道我對你最不爽的是哪一點嗎?”此話一出,不只止住了凡凡的眼淚,更讓坐在一旁打算聽“八卦”的體能師陳洋猛得直起了腰。隨後,清晨打開了話匣子。那是她長久以來希望凡凡更加愛護自己的肺腑之言,“不要硬頂着去過度消耗!”

“清晨的話像機關槍一樣咚咚咚把我打穿了。但是,我知道這些都是她深思熟慮過的,都是爲了我們倆變得好。”這場推心置腹的談心,讓兩個人內心的某個地方被打通了。

經過那次激烈的思想共振後,她們返回陵水,決定揭開傷疤重新審視那場奧運會的決賽。三年後的清晨體會到了不一樣的感受,她曾經一直認定那場比賽自己發揮得不夠好,但是,如今看完發現自己打得還不錯,只是對手發揮得更好,輸了也在情理之中。

“打完那一刻確實有遺憾。”清晨說,“但看到錄像後,我真的釋懷了。那天我確實打不過,這樣輸掉比賽我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不得不承認奧運延期的一年,她們在打法上有了很大突破。從線路到質量,再到速度都有飛躍。”賈一凡坦言對手在場上擁有了更強的控制力。

這一次看錄像時,清晨與凡凡沒有跳過那些表情特寫鏡頭,她們意外發現場上四個人的臉上能夠讀出各自心理狀態的變化。“表情真的會出賣自己,對手看到時會知道你是害怕了,還是上頭了。就好像我有時看自己打團體賽,眼神中會冒着火,好像寫着‘我要殺人了’。”

三週後,她們啓程前往杭州參加亞錦賽,積分無憂的“凡晨”在半決賽中不敵鄭雨/張殊賢。比賽一結束,她們就飛往成都訓練基地備戰兩週後的尤伯杯。此時凡凡的腳踝只好了一半,醫生看到她的核磁共振片子說:“這哪像二十幾歲年輕人的腳踝!”同時,建議她打封閉停練幾天。

久病成醫的凡凡知道接下來的尤伯杯有多重要,她決定保守治療,“沒辦法打封閉,距離開賽只有10天了,歇不起。”她渴望重奪尤伯杯,而且,這次或許是她和清晨合作的最後一屆團體賽了。只是每次訓練後,強烈的疼痛都會讓她質疑自己:“爲什麼當初不打封閉?”

每當這個時候,跟隨“凡晨”一年多的體能老師陳洋就會及時安撫道:“既然你做了決定,就別再反覆去內耗糾結了。”

沒有退路,凡晨就是最佳組合

“如果清晨說,你今天怎麼失誤這麼多,那我可能心裡很受傷。但是,她每天說的是‘你看你失誤這麼多,還是那麼厲害。如果你不失誤,別人還練什麼呢?’”

在搭檔的鼓勵下,“凡晨”在尤伯杯上又一次演繹了熱血反擊戰。那是三個月前尤伯杯的半決賽,她們再次與日本組合松山奈未/志田千陽碰面。此前,法國站15比20的驚心一戰還記憶猶新,此番,她們開局就被對手先下一城,隨後,“凡晨”發起反擊扳平比分。

決勝局中,日本組合靠着快速連貫掌握了全場的主動,不斷讓對手跳分的“凡晨”又一次身陷絕境。12比18,如此懸殊的比分沒有擾亂“凡晨”的心態,她們沉着地尋找着化解危機的辦法,眼神沒有流露出絲毫慌張。場邊陶嘉明指導提醒凡凡失誤是因爲體能下降,爲此她們喊了一個醫療暫停。

經過短暫的緩衝,重回場上的“凡晨”找回了自己的準心。她們一分接着一分得,把壓力轉移給了對手。賽後,清晨含淚說道:“世界上真的沒有第三人能代替彼此”,這樣的肺腑之言惹得凡凡潸然淚下。

一向擅長在混採區講相聲的二人,這一次雙雙落下了眼淚:“我們倆就是一個人,誰失誤都是我們的失誤。在場上沒人能替我們去面對,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能理解我們當時的感受。”陳清晨對最佳拍檔賈一凡講出了這番心裡話。

這對早已昇華爲“世間驚險仍可英勇面對”的世界第一女雙,擁有着超越了友誼的感情。儘管一個會說,“退役後,你第一個拉黑我”,另一個會補刀說,“生活中我們很難做朋友”。

當“i”人遇到“e”人,當“推理狂”遇到“體驗派”,當“收納達人”遭遇“亂室佳人”……“凡晨”在十年間從接受、懂得,衍生出彼此才能聽得懂的語言和眼神。對一個問題的答案她們會自然拆成兩半,然後你一言我一語地接替回答,這是她們對話時的一種習慣,也是十年來最自然不過的默契所在。都說,雙打很難有這樣的親密無間,可“凡晨”偏偏以更加的成熟穩定,詮釋出“最佳拍檔”的模樣。

如果說第一次東京是重在參與,那麼,向着巴黎的她們渴望志在必得。這一次,帶上冠軍的決心,她們再次啓程,無懼無畏,期待在塞納河畔遇見更好的“凡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