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薑片

散文

父親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不善言辭，只知道幹活。相較於媽媽對子女的愛濃烈直接，會喊我們心肝寶貝，每天早上幫我們盛好地瓜粥，他只會在煮好飯之後，淡淡地說可以吃飯了。父親沉默得讓人忘記他的存在，沉默得以爲他不懂愛孩子。

從小，聽慣媽媽抱怨爸爸，豔羨別人家蓋房子起高樓。潛移默化中，我以爲父親沒盡到養家的責任，因此常常忽視他的存在。長大後才知道自己有多不孝，父親只是個淳樸的莊稼漢，靠着幾分薄田辛苦耕作，要養活一家大小，其實是多麼不容易。

總覺得我和父親之間的感情是淡薄的。我是四個姊妹中的老幺，三個姊姊書讀不多，但勤勞，會主動下田幫忙農活，而我時常以讀書爲藉口，逃避農事，因此與父親更不親近。

我以爲不曾擁有父愛。後來，我聽見父親跟鄰居說：「我這一輩子雖沒出息，但也栽培一兒一女唸到重點大學和師專。」父親臉上有着驕傲的神情。那一刻，我知道，父親是在乎我的，且以我和弟弟爲榮。

那一年回孃家，待了一段時間。看着父親日漸衰老，心中感傷，他身體不適，沮喪地對我說：「你下次回來，也許就見不到我了。」聞言鼻子一酸，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沒想到父親一語成讖，我竟然來不及見到他最後一面。

我要返臺的前一天，整理行李，父親拿了兩罐薑片放進我的行李中。大姊說，父親知道我暑假要回孃家，立刻買了幾斤老薑，洗淨，切成薄片，放在竹篩子，在大太陽底下曝曬，還要注意夏天午後雷陣雨，及時收進屋，以免淋溼，隔天再拿出去曝曬，幾天後，作成乾薑片，密封在玻璃罐中。父親送我上車，叮嚀我：「你體質虛寒，冬天手腳容易冰冷，平時可以用薑片衝熱水喝，去溼保暖。」不覺眼眶一熱。之後，不知是不是喝了父親的薑片，虛寒的體質漸漸有了改善。

又到了姜的盛產期，那日在菜市場買了一包紅糖薑片，沖泡熱水喝，縷縷輕煙中，不禁憶起父親的薑片，眼前浮現他揮汗如雨切薑片曬薑片的畫面，無盡的思念涌上心頭。父親不是說薑片可以去溼嗎？卻怎麼也去不了我眼中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