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瓴大遷徙

一個時代的落幕。

文/任雪芸

編輯/王芳潔

在《價值》一書中,張磊曾寫道:在每一次投資決策中,他都會思考,一些項目雖然可以在短期內拿到回報,但難點在於選擇投入和退出的時間點,“時間到底是我的朋友還是敵人?”

雖然包括張磊自己在內,很多人都相信,是可以和時間做朋友的,但現在,大家突然發現,上面問題的答案可能是——嘿,別逗了,時間就是時間。

日前,高瓴旗下專注於二級市場投資的基金管理人主體HHLR Advisors 披露了其2022年三季度美股持倉情況。截至三季度末,HHLR持倉市值38.03億美元,較二季度末的46.65億美元有所縮水。

而這並不是高瓴在美股持倉的首次縮水。根據HHLR披露的13F文件顯示,自2020年二季度以來,高瓴的美股投資規模在升至百億美元規模後,最近五個季度呈現出了逐漸平滑下降的趨勢,依次爲97億美元、76.5億美元、64.7億美元、47.7億美元、47億美元、38.03億美元。

儘管上述情況一定有高瓴主動減倉的成分,但不可否認,在風雨如晦的局勢下,它也很難倖免於時間的“懲罰”。

今年起,由於美聯儲加息縮表,持續的中概股風波,以及俄烏衝突等等“黑天鵝”事件頻繁發生,再加上疫情影響,消費增速放緩。從而導致二級市場處在持續低迷的狀態,其中A股自去年2月高點至今連續走低,美股港股形勢均不容樂觀。

此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連續下調全球經濟增速預測,並強調疫情反覆、通脹憂慮引發流動性收緊等因素將繼續拖累全球經濟。

反應至投資市場,一級市場融資已經驟冷,而二級市場的拋售事件也頻繁發生。儘管在過去幾年,高瓴以價值投資的邏輯在二級市場踩中過一系列風口,一度被投資者視爲擁有“金手指”。但在遇到大環境下行趨勢時,似乎也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在不考慮其通過參股公司IPO上市獲得的盈利以外,A股市場,年內,高瓴所持倉股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調整,個別公司股價回撤幅度超過30%。在美股市場,高瓴所重倉的互聯網股和醫藥股,也有所回撤。

說起來,是持有格力電器所帶來的浮虧將高瓴拽下了神壇。

2019年12月2日,格力集團與高瓴旗下的珠海明駿簽署了《股份轉讓協議》,以46.17元/股的價格向珠海明駿轉讓了格力電器9.02億股無限售條件流通股(佔公司總股本15%),珠海明駿成爲格力電器第一大股東,截至今年二季度末,珠海明駿持有格力電器9.02億股。

截至11月16日收盤,格力電器股價報31.74元/股,如果不計分紅等因素,珠海明駿的浮虧已經超過百億。更何況高瓴這筆投資的資金來源有一半還來自銀行貸款,本身便帶有鉅額的資金成本。

與此同時,自2022年以來,關於高瓴的負面報道接連不斷,甚至陷入了無差別裁員的風言之中。據新浪科技6月份報道,高瓴對不同職級進行了無差別裁員,消費組全裁,TMT組優化以及轉去看科技。高瓴相關人士對此迴應稱,公司大幅裁員信息不實。

除此以外,高瓴逐漸撤出中國,未來重心會放於新加坡、日本,甚至張磊已經離開中國到新加坡等傳聞,同樣在坊間流傳。不過,可見的事實是高瓴總部在新加坡。

今年6月底,在公衆視野久未露面的張磊現身於一場峰會中,發表了演講。會上他透露出對碳中和領域的關注,並在會上表示,首隻人民幣碳中和產業投資基金完成首次關賬,總規模逾40億元人民幣。對於此前高瓴裁員、撤出中國的傳聞,則沒有給出任何迴應。

01

成立於2005年的高瓴曾“踩”着中國互聯網爬上頂峰。

2005年,在高瓴成立不久,張磊便喊出了“all in”騰訊的口號,而那時的騰訊不過是市值只有十幾億美元的企業,主要用戶特質還是在當時精英文化籠罩下,大衆所不能理解的“三低”人羣,即低年齡、低學歷、低收入。後來,在2010年,張磊投資京東時,又喊出的“要麼不投,要投就投3億美元”的壯語。

這兩家互聯網企業在接下來的十幾年中,逐步成長爲了中國互聯網的巨頭,他們給張磊帶來的回報也是超乎想象的。

2017年,高瓴聯合鼎暉投資及百麗國際管理層組成了智者創業,以531億港元的對價私有化了“一代鞋王”百麗國際,這起港交所史上最大的私有化交易讓投資圈至今津津樂道,最終也使得高瓴及張磊站上了神壇。

後來,無論是在一級市場還是二級市場,高瓴這個名字,在過去幾年裡被衆多散戶奉爲圭臬。

及至2020年,高瓴迎來了最高光的時刻,其管理的資產規模在當時達到了650億美元左右,其在A股市場累計創造了45倍左右的回報,創立15年間的年化複合回報率達到了33%左右。

進入2021年後,這一切似乎都消失了。

縱觀高瓴一路走上神壇的步伐,踩中的正是中國互聯網從誕生到輝煌的歷程,同時借力於中國市場的產業變革,高瓴從互聯網向外延伸,不斷涉及到生物醫藥、科技、新消費等重大產業升級之中。

當這一切都放緩之後,高瓴的腳步似乎也放慢了,所以,在外界看來,這何嘗不是一種時勢造英雄的結果。

在撰寫《價值》一書時,張磊的觀點是“醫療醫藥行業具有非常長期的·投資賽道,而且可以構建出一條又深又寬、持續創新的動態護城河”,但不到一年時間,醫藥白馬遭遇估值迴歸,高瓴自身卻減持了愛爾眼科、凱萊英、泰格醫藥、恆瑞醫藥等重倉藥企。

同樣的情形發生在教育企業的投資中,2018年,張磊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表示“做教育是最讓人有幸福感的投資”,於是在2020年領投了猿輔導總額達10億美元的融資,在線教育市場一度被推到了頂峰。

然而,一年之後,高瓴二級市場團隊從好未來、一起教育等教育中概股中悄悄離場,直到“雙減”風暴來臨。

所以,一定程度上看去,時代帶來的紅利曾經被視爲造就高瓴的非必要條件,但潮水流去之後,高瓴似乎也不得不去“裸泳”了。

根據天眼查不完全統計,2022年,高瓴在半年時間裡共完成了12個項目的投資,主要方向爲半導體、機器人以及光伏賽道。而相比去年同期,其投資項目達到了31例,2021年一年投資項目共計53例。

同時,成立於2020年、主投早期項目的VC基金——高瓴創投,其在今年上半年共有77個投資項目,相比於去年同期投資項目數量也有所減少。

最爲明顯的是,2021年下半年起,創投圈對於消費領域呈現了極度觀望的姿態,而在這其中,曾於2021年之前,收割了衆多新銳消費明星,諸如江小白、完美日記、話梅、喜茶的高瓴,也再無激進出手的表現。

清科統計數據顯示,2022年上半年,中國股權投資市場投資案例總量4167起,總金額3149億元,投資案例數量與金額分別同比下降31.9%和54.9%;其中互聯網、連鎖零售和食品飲料領域投資金額降幅尤其明顯,投資金額同比分別下滑89%、87%和82.6%。

延續到二級市場,消費板塊的下滑,帶給高瓴的“衝擊”同樣也是巨大的,不過不是虧損,而是投資的情緒。比如,負面纏身的“高端零食第一股”良品鋪子,自2021年起,頻繁遭遇高瓴減持,但在其被高瓴減持性清倉後,給高瓴帶來的最終浮盈卻已超過30億元。

02

走向一些短期內相對“無害”的項目似乎成爲了投資機構們的共識。於是,與TMT賽道近乎冷卻不同,當下新能源賽道、芯片、元宇宙甚至Web3.0仍舊被視爲下一代互聯網的突破口。爲此,即便是高瓴持續縮減投資項目,但半導體、機器人以及光伏新能源等一些賽道上仍能夠看其身影。

只不過,相比此前在“互聯網賽道”上的高舉高打,高瓴在增持和減持上的動作都頗爲謹慎了一些。

根據不完全統計,截至三季末,高瓴資產共出現在13家上市公司前十大流動股東名單中,持股市值達450.90億,新進怡合達、萬華化學。

從增持和減持的動作來看,高瓴在當下三季度已經披露的A股市場中,整體資產配置的風格偏向穩健。

其在二季度曾增持華榮股份,持股數量由一季度的300萬股略微增持至330萬股。新進安圖生物,這是一家專業從事體外診斷試劑及儀器的研發、生產和銷售的醫療公司。同時減持了良品鋪子、海正藥業。

對於寧德時代、隆基綠能、上海機電、麗珠集團、華榮股份、海螺水泥、廣聯達、公牛集團、格力電器、八方股份、安圖生物保持持股不變。

近日,隨着各家上市公司三季報的持續披露,高瓴的持倉也開始逐漸顯現。目前來看,三季度,高瓴新進萬華化學、怡合達兩隻,減持了上海機電、良品鋪子、海正藥業、公牛集團、海正藥業。另外,持有的寧德時代、廣聯達、麗珠集團不變。

在境外市場,高瓴主要以 Hillhouse Capital Advisors(簡稱HHLR )二級投資平臺爲主體進行投資,這是高瓴旗下的一家對衝基金,根據公開資料顯示,HHLR擁有 19 個客戶,管理的全權委託資產達到了 636.9億美元。

細看個股,截至三季度末,HHLR十大重倉股爲百濟神州、賽富時、京東、DoorDash、傳奇生物、貝殼、阿里巴巴、唯品會、Cytek、拼多多,其中有7只是中概股,中概股合計持有市值佔比超過了60%。

儘管,HHLR投資數據展現了其對中國資產的看好,但高瓴面臨的考驗同時存在。

其中百濟神州作爲高瓴HHLR第一大重倉股,其財報數據顯示,自上市以來,百濟神州始終處於虧損之中,今年前三季度虧損達到了104.34億元,此前因中美審計爭議被SEC列入到了“預摘牌名單”。

不過,好在近期頭對頭實驗(採用臨牀上已使用的標準治療藥物或方法作爲直接對照,在同等試驗條件下開展的臨牀試驗)之後,百濟神州股價已從84美元一度攀升至133.84美元,成爲高瓴HHLR三季度浮盈最多的公司。

與此同時,今年港股調整劇烈,恆指創多年新低,高瓴在港股市場上的投資亦是損失慘重。據不完全統計,目前高瓴在港股市場持有49只股票,統計範圍內的49只個股年內全部下跌,其中醫療、生物科技是其在港股重點佈局的行業。

至此,高瓴的“金手指”神話已經再難上演。但實際上,不只是高瓴,近兩年投資界頹勢全面盡顯。

在2020年至2021年間,因科技股上漲而爆紅的木頭姐,一度通過重倉科技成長股和比特幣,在2020年獲得了152%的驚人回報。

然而由於美聯儲加息,根據金融分析公司晨星的數據,木頭姐管理的旗艦基金方舟創新基金(ARKK)在2021年全年下跌24%。今年第一季度,這隻ETF更是暴跌29.9%,成爲晨星統計範圍內表現最差的一隻基金。

至於曾在阿里的投資上創造封神傳說的軟銀,在今年上半年,其旗下的願景基金也虧損了2900億元,創造了全球風險投資的反向神話。

03

在中國私募界,高瓴曾被視爲一個頗爲罕見的機構,在衆多媒體的報道中,這是一傢俱備長期的投資維度和深度投後賦能機制的巨型機構,能夠真正地在一二級市場做到“通吃”。

此前高瓴資深董事、人民幣投資者關係部負責人辛音曾在一次路演中對外表示“從高瓴創立的第一天開始,我們就是一個覆蓋企業全階段的長期價值投資者,任何一個值得佈局的賽道和公司,無論企業處於哪個階段,我們都會進行佈局。”

事實上,高瓴的投資方式一直具有多樣性,包括股權投資、二級市場投資、定增和大宗交易等。

但相較於一級市場,不能否認的是,高瓴在二級市場的佈局更爲完善。

根據公開報道,目前高瓴在A股的投資基金主體達到了數十個,主要包括高瓴資本HCM(高瓴資本的美元基金)、高瓴資本中國價值基金(高瓴資本的美元基金)、天津禮仁(高瓴資本的人民幣基金)、高瓴資本管理有限公司-中國價值基金(交易所)、HillHouseG&LHoldings(HK)Limited、寧波高瓴智遠投資合夥企業(有限合夥)、珠海高瓴道盈投資合夥企業(有限合夥)、珠海高瓴天達股權投資管理中心(有限合夥)等。

高瓴對外投資的主體則主要包括Gaoling Fund, L.P.、Hillhouse Capital Advisors、Hillhouse Capital Management、高瓴資本-HCM中國基金、珠海高瓴天成股權投資基金五個。

而面向一級市場,直到2020年年初,高瓴纔將其創投部門剝離,成立了專注於早期創業型公司的高瓴創投。

同時,高瓴創投和原有的高瓴股權投資部門(後簡稱股權基金)的不同之處主要是在於其投資項目市值的不同。據公開報道顯示,創投部門投資估值爲5億美元和等價人民幣以下的企業,而股權基金則負責超過5億美元和等價人民幣的企業。

成立高瓴創投的時期正值創投市場高速變動,高瓴成立早期投資項目的這一動作,在一定程度上等於爲企業打了一針強心劑,儘管融資市場出現短期波動,但高瓴似乎依然願意支持行業內的優秀創投企業。

但事實上,一級市場項目估值居高不下,而二級市場的新股破發頻頻,估值倒掛的效應讓高瓴創投也不再選擇一些掛在中期的明星項目,而是將目光看向了更早期的投資領域。

通過盤點高瓴創投在今年上半年的投資項目,我們會發現其投資繼續向早期傾斜,A 輪及以前的早期投資事件佔比明顯提升。此外,在2022 年上半年高瓴創投偏好的領域也愈發明顯,其在企業服務、先進製造、醫療健康領域的投資分別有 25 起、24 起、17 起,總佔比接近了68%。

在不久之前,高瓴則推出了“Aseed+”種子計劃,試圖將觸角延伸至更早期的投資標的。根據高瓴方面透露,其計劃用3年時間投資100家左右的種子期企業,重點聚焦製造業、新能源、新材料、生物科技、碳中和等重點領域。

但實際上,早於高瓴,紅杉資本中國基金也高調宣佈成立了種子基金,重點佈局科技、消費、醫療健康等領域。2021年時,甚至宣佈將早期投資比例上升到80%,重點發力天使和種子端。作爲一二級市場投資巨頭的老虎環球基金,今年5月份也啓動了種子項目投資的計劃,將260萬美元投向了印度電商SaaS公司。

至此,手握鉅額資金的巨頭們最終走入了早期。

而究其根本,他們所處的是一個整體趨於冷靜的大環境,儘管是曾經縱橫一二級市場的高瓴,也終將變得越來越剋制。若從早期項目入手,或許還有可能抓住下一個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