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巴 野蔬 臭魚
散文
屋角那張斑駁的二手八仙桌是個發光的記憶體,儲存了我起伏與晃悠的青少年華,也記錄了住破屋居陋室,與啖扎口鍋巴、澀青野菜、臭香醃魚、帶酸野果的流光。
七十五年前,來臺旅遊、隨身盤纏被榨乾騙淨的父親與赤貧的母親結成連理,隨着兒女陸續落地,父母鎮日爲無米無糧、饔飧不繼愁煩時,軍營的鍋巴和兵仔菜(廚餘)成爲外婆主持中饋的動力,與餵飽十口之家的曙光。
當時鍋巴一斤幾毛錢,一袋廿斤,家裡一出手就幾大袋,堆出牆角的小山。由於「食之者衆」,小毛頭胃口又奇佳,鍋巴山一直存在。鍋巴乾硬焦澀,煮成飯依舊難入口,但我們餐餐認命吞嚥下肚,且無視扎嘴又刺痛舌頭,還飢不擇食地嚼它當零嘴。
「野菜鍋巴菜根香」,野蔬是鍋巴飯的最佳拍檔。外婆的烏李仔菜粥、莧菜羹、清炒豬母乳與野蕨等,是餐桌長年不變的風景。寒冬暖呼呼的麻油鍋巴炒飯,和老人家倚牆笑望孫輩瞬間空盤的場景,至今仍迴繞夢裡。
那段吃鍋巴飯的歲月,阿公店溪的蜆蚌或市場散市的魚肉,是家中葷腥之源,但常付出臉歪嘴斜的代價。農曆二月,村內公塘竭澤而漁,外婆挑稍大魚鮮醃漬起來,待清明開甕祭祖。那些爬滿蛆蟲的醃魚一下鍋,室內外揚起陣陣臭香,然此令人掩鼻「天菜」,若配上一碗一塊錢、鹹香的「兵仔菜」,鍋巴飯已然成舔嘴咋舌的佳餚。
如果說食物是續命元素,外婆的料理無疑是救命丹。儘管食材不名貴,料理方式樸拙,佐料單純無華,卻牢牢抓住我們的胃,茁壯了我們的身軀。
古稀之年,試圖釋放纏綿於舌尖的思念,才發覺臭魚、鍋巴和野蔬已定根味蕾上。原來慘澹無彩的日子,有長輩頂住風霜與相伴相守,野菜鍋巴乃化爲山珍海味,鼎鼐中的酸甜苦辣則調出人生百味。我們姊弟在恬淡知足中,體悟出過往的艱苦,是上蒼賜予的最美麗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