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見病如何破解確診難?醫保如何更兼顧罕見病患?

上週六和週日(18、19日),“2021中國罕見病大會”在北京召開。除了政府官員、醫生、專家學者外,這場全國性的學術會議還吸引了衆多罕見病患者家屬的關注。他們希望能夠從中獲得一些新技術、新藥物的信息,特別是藥品價格方面,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政策信號。長期以來,罕見病由於患病人數少,藥品開發成本高,一直是幾十萬一針的天價,而想取得不錯的效果,一年又要注射好幾針。上百萬元的負擔,幾乎很少有家庭能承受,很多故事也就在折磨與眼淚之中,走向了最心碎的結尾。好消息是,明年1月1日開始,又將有7款罕見病藥物納入醫保目錄,降價幅度幾乎是打了0.05折。還有一週就要元旦了,這些等待藥物的患者怎麼樣了?他們的藥物能夠及時到位嗎?未來,還需要哪些努力構建更成熟的罕見病政策體系?

北京晚高峰急救接力,急救轉院罕見病患兒

週三晚5點,北京西站12號站臺,兩輛救護車已經等候了許久。即將抵達的G80次高鐵上,有一位只有7個月大的罕見病患者。他叫劉璟逸,因患有脊髓性肌萎縮症,一直用呼吸機等設備維持生命。

患兒父親 劉奎琛:可能高鐵比較顛,出現了兩次心率達到180、190。頭頂一直不停地冒汗,隨時都有可能心力衰竭吧。

璟逸此行是因爲他的父母希望把他從長沙轉院到北京兒研所,尋求治療的轉機。雖然有一名醫生隨行,但璟逸病情危重,只有儘快送到醫院,安全才可能有保障。當時是北京晚高峰,兒研所又位於最爲擁堵的東部。

在交警的開道護送及社會車輛主動避讓下,一條“生命通道”得以打通。從北京西站接上小璟逸的救護車一路暢通無阻。

只用了16分鐘,救護車就到了兒研所。而以往這段路,需要堵上近一個鐘頭。今年9月,小璟逸的病情惡化,陸續輾轉於湖南多家兒童醫院ICU。由於疫情,只有4個月大的他見不到父母,每天相伴的只有白色的牆壁,插入身體的各種管路,以及監護儀的滴滴聲。

患兒父親 劉奎琛:吸痰,每天吸那麼多次。要從嘴巴里面,要麼從鼻子裡面,一通的話,可能就會通到這個位置,快到胸前。正常一個人這樣子通都很難受,更何況一個這麼小的寶寶,我看到他痛苦的時候,他的眼角只會流淚,沒有聲音、沒有力的,所以說他連哭的聲音都沒有。

璟逸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有一個大兩歲的哥哥。生病前,他很愛笑,眼睛很大,經常被人誇讚長得漂亮。

患兒父親 劉奎琛:那個時候,手只能這樣子擡起一點點,腳只有這個腳掌可以這樣張一張,平移也移不了,擡也擡不起來,我們當時是覺得,璟逸怎麼這麼懶,他都不愛動。

9月16日的早上,突然間小朋友臉色發白,然後兩眼上翻,然後嘴脣是發紺發紫,其實那個時候就是他的吞嚥功能在退化,喉嚨裡面有痰,吞不下去,導致窒息、休克。

劉奎琛後來才知道,兒子得的是一種發病率約爲萬分之一的罕見病,這是一種基因病,它會讓孩子的肌肉一點點失去力量,最終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窒息而死。而且6個月以下發病的患兒最爲兇險,平均活不到2歲。該病我國約有患者3萬人,目前國內有兩款治療藥物,一種是口服藥,售價約6.8萬,另一種則是月初經醫保談判從55萬降到3.3萬的注射液。該藥需終身注射,第一年六針,次年開始每年三針。

浙大二院罕見病診治中心主治醫師 餘昊:這個藥是促進基因表達增多的,對疾病有改善的作用。如果這個藥停用,蛋白的表達又會慢慢下來,有可能恢復到原先的狀態了。

璟逸的父母都出生於1995年,剛剛27歲。母親在家照顧孩子,沒有收入。父親是廚師,每月工資6000元。雖然近幾年,藥企推行“慈善贈藥”,首劑買一贈三,之後買一贈二,他們也在網絡籌到了一些善款,但算下來1年110萬,還是無力承受。

患兒父親 劉奎琛:我們第一針都解決不了,更何況第二針,璟逸在ICU裡面的話,住了有三個多月,光維持他能活下去都花了有30萬左右。

首都兒科研究所呼吸內科主任 曹玲:目前小璟逸,主要面臨的危險還是呼吸的問題。比較慢性的肺炎,時間比較長。他感染了很多耐藥的細菌,一旦出現痰堵的情況,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據瞭解,未來該藥在3.3萬基礎上,還將按醫保類型,再報銷一部分。目前,璟逸的母親在醫院陪護,父親則打算在北京打一份工。他們都在期盼璟逸能夠堅持到1月1日,降價的特效藥在他身上起效,再一點點摘掉呼吸機。

患兒父親 劉奎琛:劉璟逸是我取的名字,那個時候想着希望他比較安逸、快樂度過這一生。其實我也特別希望能夠和別的家長一樣,可以牽着自己的孩子走一走,我相信會有這麼一天的.

罕見病治療,其實跟當下抗擊新冠疫情有點像,那就是早診早治,早預防效果更好,但是不少罕見病患者都曾經歷過不同程度的診斷困難。有數據統計,我國罕見病患者平均確診所需時長爲1-3年,有人對一類罕見病做回顧性研究發現,有一位患者被誤診長達33年,在這期間患者反覆去了十幾家醫院,用了許多不適合自己的藥物,錯過了寶貴的治療時間。這到底怎麼產生的?有解決途徑嗎?

罕見病如何破解確診難?

崔麗英研究漸凍人多年。眼前的這個小夥子在她看來,才半年病程,確診速度算快的,而90%的漸凍人會在發病五年內死亡,只有第一時間確診,繼而用藥,纔能有效延長生存時間。但是,漸凍人的早期診斷非常困難。

北京協和醫院神經病學系主任 崔麗英:比如我們有的患者,無意發現我這塊手的肌肉萎縮了,他會到醫院看病。如果我們沒有特別多經驗,或者從篩查的角度 這一塊肌肉萎縮是有很多原因的。比如說尺神經的病、頸椎的病等等。都可以出現這塊肌肉萎縮。早期我們在三個月,患者覺得有症狀,我們就會在早期給他做個肌電圖,肌電圖非常廣泛的神經原因損害,我們就要懷疑是漸凍症的早期,就給他用上藥治療。這個肌電圖檢查就非常重要,它是要求技術比較高的一個檢查。

罕見病專家聚集在全國性教學醫院高度集中的城市,並非每家醫院都能做高標準肌電圖。崔麗英帶領團隊建立漸凍人診斷標準,年年舉辦肌電圖學習班,在發達國家這是每個神經科醫生必修、會做的項目。

北京協和醫院神經病學系主任 崔麗英:有一句話說,會看罕見病的醫生,比罕見病還少,其實對罕見病的誤診,或者漏診率都是比較高的,因爲罕見。所以像基層醫院,他根本就沒見過這樣的病人。我看到一個全身型重症肌無力的男士,20多歲就開始疲勞,一直被診斷爲神經官能症,但是休息休息他又好了。其實重症肌無力的特點也是這樣,休息休息就減輕,症狀是波動性的,都快50多歲了才確診,誤診斷30年。

罕見病與常見病的臨牀表現型重疊程度大,單個病種病人資源少,往往在醫院的多個科室向他遇到的每個臨牀醫生解釋疾病、介紹病史,醫院僅僅侷限於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對症治療,患者經常在不確定中迷失多年,對有藥可治的罕見病來說,誤診漏診危害極大。

北京協和醫院神經病學系主任 崔麗英:還有患者本身,比如說到我們這看了,我們給他已經確診了。但是患者他還想再到別人家再看看,協和看完宣武看、宣武看完天壇看、天壇看完北京三院。走了一大圈,到上海再看一下,這個也會延誤診斷。

北京協和醫院神經病學系主任 崔麗英:除了大家會看常見病,像我們協和醫院的神經科大夫,就是各種罕見病你都要有這種診斷能力,很多病都牽扯到好幾個科室,大家意見又不在一塊,到底怎麼處理不知道,特別複雜的罕見病,那我就會預約MDT(多學科會診),然後安排各個學科相關科室來一起討論,從罕見病角度,我們每個週四都有這樣的會診,今天就會決定他應該不應該做手術,下一步怎麼處理。一箇中午的時間,就解決了多學科的問題。

從超過2萬個基因的人類基因組中,找到致病基因元兇,猶如福爾摩斯斷案。2019年,爲解決罕見病早發現、早診斷、能治療、能管理目標,國家衛健委決定建立全國罕見病診療協作網。作爲國家級牽頭醫院,北京協和醫院日前宣佈該網已建成,而其以MDT即多學科會診爲基礎建立的首個國家罕見病會診平臺,召集20多個學科、250多名專家,已爲上千名患者將確診時間縮短到平均4周,花費降低90%。診療之外,多學科會診的重要功能就是教學,每次約有50個醫院在線學習。

北京協和醫院神經病學系主任 崔麗英:對罕見病的罕見經驗還有檢測手段,這是我們醫務界本身問題,無論是臨牀經驗也好還有診斷技術也好,要進行培訓。因爲醫學畢竟是經驗的醫學,我們有很多醫生,他在協和醫院學習期間,他見過一例,回當地看病的時候,比如說罕見病,他一看這個怎麼像個罕見病。所以像基層醫院,其實要對罕見病要進行宣教,對有些罕見病他們能夠懷疑。然後他們及時轉診,我們不能要求所有的基層醫生,都能診斷罕見病,但是診斷明確以後回到當地,他們可以進行隨診、後續開藥、照料,我覺得這個就很好了。

被確診了罕見病,往往對患者和背後的家庭來說都是晴天霹靂,擺在他們眼前的大多就是兩個問題:這病能治好嗎?我們治得起嗎?事實上,治療困難和治療費用高,也是大多數罕見病患者的痛點。目前,全球大約只有5%至10%的已知罕見疾病有藥可治,而治療罕見病的這份“孤兒藥”往往又費用高昂。面對好不容易纔被確診的罕見病,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麼?

保基本優先的醫保,如何更兼顧罕見病患?

本週五上午,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的吳志英主任照常開診,和罕見病打了三十年交道的她,明年將在浙大二院建立起全國唯一一個罕見病病區,與她的病患戰友們一起,共克罕見病。

浙大二院罕見病診治中心主任 吳志英:罕見病之前,因爲它的發病率特別低,可以診斷治療罕見病醫生就更少。所以你一定要有這種特殊的專家團隊,來看這些病,給病人更大的幫助。

目前,全球能夠被診斷出的罕見病約有七千多種,三年前中國公佈第一批罕見病目錄時,涉及了121種,僅是七千多種中的冰山一角,這樣的數據背後,折射出了罕見病治療困難的現實問題。

浙大二院罕見病診治中心主任 吳志英:全球的七千到八千種,這是大家都公認的數據,我們中國也有這麼多病種,並不是說中國只有121種病,不是的,中國也有這麼多病。這121種當時是經過專家討論以後列下來的,就是針對一些,一個是可診可治的,還有就是相對常見的,就是我們能夠儘快解決問題的罕見病。

面對已經獲得了診斷、邁過了“確診關”的罕見病患者,臨牀醫生並不希望他們被拒之門外,但“治療困難”始終是擺放在醫學面前的現實障礙。列入中國罕見病目錄的121個病種中,47種全球沒有治療藥物;16種境外有藥、境內無藥;最終國內有明確治療藥物的僅36種。

罕見病患者:這個叫腓骨肌萎縮症,剛剛配了藥,應該今天開始吃上了,我想這是長久戰,應該一直要吃,但是這個病沒有特效藥。

罕見病患者家屬:多系統萎縮,罕見病也沒有特別好的方案,現在還是以改善症狀爲主,沒有特效藥。

浙大二院罕見病診治中心主任 吳志英:研發一個新藥非常困難,你真正像國外那些大的藥物公司,你研發一個新藥都是幾十個億甚至上百個億美元,你要投入這樣子的經費,你可能纔會研發一個新藥出來。而且你就是投入了這麼多的經費進去,最後研發的藥物是失敗的。

針對罕見病的具體病種研製新藥,對藥企而言是一個高投入的過程。即便攻克了技術難關,讓罕見病的小羣體“有藥可治”,接下來,向基數較小的罕見病羣體回收研發成本,又使其不得不面臨“用藥貴”的困境。

浙大二院罕見病診治中心主任 吳志英:罕見病的藥物爲什麼貴,你平均一下,你的分母很小。一個是貴的原因,另外一個就是爲什麼研發少的原因,這是總體來說,就是性價比不夠高。但在我作爲一個醫生來說,我們不會去管這些的。我們能管的,我們就希望你要儘快有藥物出來,就希望這個藥能夠降下來,要想盡各種各樣的辦法。你不管是進入醫保還有社會的捐獻。

目前中國有40餘種罕見病治療藥被納入醫保藥品目錄,其中,今年通過談判納入的就有7種。在基本醫保領域,上個月的醫保“靈魂砍價”讓不少罕見病羣體看到了希望。

國家醫保局醫藥服務管理司目錄處處長 張西凡:從提升保障水平的角度,我們希望更多的罕見病治療用藥進入目錄,更好地滿足患者的基本用藥需求,但其實大家也都知道,我們基本醫保制度定位就是保障基本,因此必須堅持盡力而爲、量力而行。

在基本醫保保障能力有限的情況下,爲了維護醫保基金安全,只能將“保基本”設爲優先項,但在面對每一個不該被放棄的罕見病小羣體時,社會更應探索構建更多元的保障體系。

國家醫保局醫藥服務管理司目錄處處長 張西凡:同時這幾年我們也支持一些地方,通過商業健康保險,通過慈善救助等方式,緩解這個罕見病患者的費用負擔,這也是發揮社會力量,在醫療保障領域的一個探索。

一提罕見病,大家看到罕見兩個字,就以爲人數非常少,其實這個罕見,只是指在整個人羣當中,發病比例不大,但如果把所有罕見病的患病人都加起來,全國2000萬,您說小嗎?而且中國現在每年罕見病患者還以20萬的數字在增長,這同樣不小,更何況一個人的生命也是生命,我們也該以人爲本,這就需要包括藥物研發、觀念改變、確診的水準等等加在一起全社會的進步。下週六,1月1日,最新版國家醫保藥品目錄就要執行了,對於很多罕見病的患者來說,這就是光,但願在2022,2023這樣的光更大更亮。

來源:央視新聞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