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讓民間藝術家崛起,人工智能威脅大
每個人都想成爲創作者。根據 YouTube、SmithGeiger 和 Fandom 研究所的一份報告,現在 14 至 24 歲的青少年和年輕人中有 65%認爲自己是創作者。但創作者的未來充滿變數: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興起正在衝擊他們在我們有限且競爭激烈的注意力領域所佔據的地位。要是我們能夠隨心所欲且大規模地爲每個人生成定製的獨特內容,那內容創作者還有啥用處呢?創作者能否在生成式人工智能和第四次工業革命的到來中生存下來?
我覺得,咱們可以把第一次工業革命對民間藝術的影響,跟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出現給內容領域帶來的即將出現的變化做個類比。
幾個世紀以來,藝術家一直是西方文化中無可挑戰的核心創造力。文藝復興時期,畫家爲上帝或貴族夫人服務時,細膩的輕筆觸和令人感到困擾的逼真暈染技法讓作品得以提升,進而也讓創作者的知名度提高了。我們仍然尊敬藝術家,涌向他們的博物館回顧展,閱讀他們的傳記,但模式正在迅速改變。博物館的參觀人數在不斷減少;電影票房還沒恢復到新冠疫情之前的水平;就連曾經作爲美國娛樂核心的電視,其收視率也在下滑,人們更偏愛基於互聯網的娛樂。創作者目前在媒體領域佔據了大部分注意力,尤其是在年輕一代中。
“創作者”這個詞,尤其是在內容創作者的範疇裡,於 21 世紀初隨着以用戶貢獻和互動爲核心、催生出社交媒體平臺的 Web 2.0 的興起而出現。像 2005 年推出的 YouTube 這樣的平臺的發展,對這個詞的普及做出了重大貢獻。它的口號“展示你自己”,既是對自我表達的呼籲,也是對其向“創作”轉變的呼籲。
內容創作者面向大衆,持續通過屏幕與觀衆進行交流,緊緊盯着內容傳播所依靠的界面上的反饋信息。例如,當我們遇到一個 YouTube 視頻時,我們會在同一界面看到內容、評論和點贊。它們作爲一個單一的控制論系統存在,相互加強。許多人對內容的藝術價值爭論不休,並質疑創作者能否與藝術家相提並論。然而,很明顯,內容創作者是藝術家,但具體來說,是民間藝術家,是創作反映特定文化、社會或社區的藝術的個人。
在這種情形下,內容創作者反映出他們所佔據的數字利基的獨特特點。關於泰勒·斯威夫特的內容直接面向她的粉絲羣體,並依賴於特定的參考資料,對於不瞭解她的傳說的個人來說是不透明的。創作者艾麗·希恩(Ally Sheehan)的頻道當前擁有超過 198,000 名訂閱者,她專心致力於對斯威夫特的歌詞進行註解,製作有關她音樂的視頻短文,甚至還有關於斯威夫特友誼手鍊工藝的教程。兩個世紀前,這種創作陣列會被視爲民間藝術,就手鍊而言是有形的,就故事和分析而言是無形的。
對於衆多創作者而言,內容創作這一工藝是對他們所參與的社區的一種奉獻之舉。他們花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創作內容,通常沒有或只有很少的報酬。在某種程度上,創作者存在於數字媒體公認的經濟激勵之外,儘管他們受到其技術力量的影響。內容創作的民間方面來自於傳統民間物品所具有的真實和個人的感覺。美國民俗學家和歷史學家西蒙·J·布朗納(Simon J. Bronner)在他的文章《民間物品》中寫道:“民間物品的概念往往強調手工製作而非機器製造。”在這裡,在內容領域,粉絲製作或非公司製作取代了手工製作,是個人爲社區“真實地”創作的內容,而不是公司爲盈利而創作的。
如同民間藝術家曾被第一次工業革命所顛覆,他們這一代人如今也受到了生成式智能的威脅。
工業革命致使物品的生產從手工製造轉變爲大規模生產,在此過程中,材料和工具的獲取也變得民主化了。
合成染料、人造顏料以及新工具的發明,讓民間藝術家能夠實現其實踐的現代化。
我們可以預料到,對於內容創作者也會產生類似的影響:即轉向算法生成內容,以及實現數字創作工具獲取的民主化。
在第一波中,有兩項主要的技術創新增加了創作者的數量:社交媒體平臺、Discord 以及時事通訊等開放獲取分發渠道增多了,理論上允許用戶把他們的作品分發給數百萬潛在觀衆。
此外,創意工具的改進以及民主化促使創作者數量增多。早期的視頻編輯軟件專業化程度很高,製作設備也很昂貴。
然而,創作門檻的降低給試圖在注意力經濟中博弈的個人帶來了不幸的不良激勵。
馬特·克萊因(Matt Klein)2023 年的雜誌《受衆捕獲》(Audience Capture)詳細介紹了平臺上的動態作用,在這些平臺上,創作者通過指標能非常清楚地知曉其作品的表現。
這種對指標的關注可能會讓創作者遠離真實表達,而真實表達是民間藝術的關鍵屬性,進而轉向爲了算法成功而優化的內容,往往是以犧牲原創性和真誠爲代價。
克萊因使用同名術語“受衆捕獲”來表示爲了取悅觀衆而緩慢且逐漸地向流行內容偏移。
在與算法機器爭奪觀衆注意力的爭鬥中,創作者被迫優化內容,損害了真正的真實度。
通過編程來創建內容的這種可能性使得 A/B 測試成爲可能,這是一種常見的用戶研究方法,通常向不同的受衆羣體展示兩個版本的內容,以評估哪個效果更好。因爲新技術的發展既不是在真空裡,也不是在完美的創意經濟環境中進行的,現有的態勢決定了技術的走向;在這種情形下,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在一個已然傾斜、贏家通吃的創意市場裡投入使用,而這個市場偏愛能引發多巴胺分泌的內容。對於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日益偏愛,不禁讓人想起大規模生產的物品是如何慢慢取代手工製品的。Facebook 上已經充滿了 人工智能內容,這些內容獲得了大量的點贊和評論。
還有:那些把生成工具當作主要媒介的數字藝術家該怎樣去適應這種情況呢?想想生成式公司與三位數字藝術家之間正在開展的訴訟。他們被視爲民間藝術家嗎?依您來看,使用人工智能會讓藝術家失去資格嗎?
生成式人工智能潛在的無處不在,有可能會在本就不穩定的創意階層中引發重大的經濟動盪和人員流離失所。今年 6 月,Open AI 的首席技術官米拉·穆拉蒂(Mira Murati)在達特茅斯學院發表講話時,提及她所在公司開發的新工具時說道:“一些創意工作可能會消失,但也許它們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或許有人會樂觀地聲稱,在這種取代之後可能會出現新的機會,但幾乎沒有證據能佐證這一說法,如果歷史重演,前景將是嚴峻的。整體而言,在工業革命期間尋找工作的當地民間藝術家遷移到了城市中心,那裡工作機會豐富,但工作條件很差。那些堅持自己實踐的人通過將他們的商品推向高端市場並培養更小衆和高端的客戶羣來做到這一點。這意味着公衆被降級爲消費大規模生產的商品,而民間藝術則成爲了一種奢侈品。
這很可能會是數字民間藝術所處的境地,即源自互聯網亞文化的社區驅動的創作,反映了特定數字社區的價值觀和美學。爲應對日益增多的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真實的用戶生成內容所具有的獨特性,特別是由人類製作的內容,將引發復興,這就是馬歇爾·麥克盧漢所說的“逆轉”。用戶生成的內容將成爲一種抵抗形式,就像 MP3 時代的黑膠唱片或 iPhone 時代的膠片相機。爲了對抗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影響,創作者需要與他們的消費者培養更緊密的關係,從大規模平臺轉移到更適合他們社區的較小的數字空間。
像 Discord 和 Patreon 這樣的平臺的復興證明了這種抵抗:創作者培育出規模更小、關係更親密的社區。例如,以長篇社會政治視頻論文而聞名的 YouTube 創作者 ContraPoints 使用 Patreon 爲支持者提供獨家內容和更新,在大規模平臺之外建立起了更爲直接、更有意義的聯繫。創作者兼記者 Jules Terpak 也通過私人的 Discord 以及她的半公開 Substack 和公開的 YouTube 視頻做了同樣的事情。
正是在那些遠離無情優化算法的私人空間裡,新的公衆羣體將會形成。儘管人工智能降低了創作的門檻,但它現在也降低了無意義的過度優化的門檻。當民間藝術家面對一羣計算機進行表演時,作品不再是特定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一種敘事;相反,作品變得服從於指標,它的存在就是爲了被優化,爲了能被不斷變化的算法所理解。在追逐滿足算法的過程中,從邏輯進展來看,內容是大量創建的,以測試出表現最佳的。
通過選擇算法驅動的平臺,創作者使自己暴露於其機制之下。正如作家弗蘭·萊博維茨(Fran Lebowitz)提醒我們的那樣,“文化是一條雙向的街道[並且]有眼光的觀衆[使]文化更好。” 推送算法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並置使得人類觀衆的需求偏離了中心,轉而傾向於算法驅動的指標。創作者如果想要生存,就需要尋找替代方案。否則,內容創作者將成爲一位註定要無休止地爲不斷加速的計算機觀衆表演的民間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