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辭職？西班牙“刷引用”校長被施普林格一次性撤稿75篇

2024年5月，西班牙最古老的公立大學、有“世界文化遺產”之稱的薩拉曼卡大學新當選的校長鬍安·曼努埃爾·科爾查多（Juan Manuel Corchado）剛剛當選十天後，就被確認正在接受西班牙研究倫理委員會調查，調查的目的是確認他是否組織了一個“引文卡特爾”來大幅度提高自己的引用量從而擴大自己的“學術影響力”。9月23日，調查報告出爐，結論是：科爾查多和他的合作者組織了“一個出版物和引文的工廠”，其“策略基於可疑的出版行爲和不當的編輯過程，甚至是公開的欺詐行爲。”調查報告公佈之後，出版商施普林格·自然決定撤回與科爾查多有關的75篇科學論文。

薩拉曼卡大學

2024年5月7日，西班牙最古老的公立大學薩拉曼卡大學舉行了新任校長的選舉，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能教授胡安·曼努埃爾·科爾查多（Juan Manuel Corchado）作爲唯一競選人，在校長選舉中以2131票“擦線”當選——總共有3489人投票，其中1135張是空白票，223張是棄權票。科爾查多以61.07%的“得票率”當選。

之所以在等額選舉中還出現如此驚險的場面，是因爲這位候選人並不能服衆，他的“刷引用”行爲早在多年前就在學術圈內和大學校內廣爲人知。從2017年科爾查多第一次競選校長失敗後，他就開始對自己的簡歷進行長時間的“美顏操作”：作爲一名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能教授，當時他在Google Scholar上的引用次數只有 4750 次，而到了2018年暴增至15000次，2020年達到31000次，2024年3月衝到了44000次，比7年前有了近十倍的增長。這個數據讓他在西班牙12萬多名科學家中排名第157位，已經是最靠前千分之1.5的“大專家”了。

“刷引用”的手段包括自我引用，與合作者互相引用，甚至虛構科學家身份在ResearchGate 上大量引用他的文章，要求所有自己的學生在所有論文中都引用，以及在自己主編的刊物中大量刊髮帶引用的論文。研究報告的兩位作者、格拉納達大學的文獻計量學專家埃米利奧·德爾加多（Emilio Delgado）和阿爾貝託·馬丁（Alberto Martín）在這份長達131頁的調查報告中表示，兩人研究了 Scopus 記錄的11384篇引用科爾查多作品的文獻，發現近20%的引用來自區區30次會議上發表的論文，絕大多數都發表在施普林格·自然出版的會議論文集中。在引用科爾查多次數最多的50篇文獻中，有31篇的引文70%來自科爾查多或他編輯的期刊《分佈式計算和人工智能進展期刊》（ADCAIJ）。

科爾查多在印度金奈的會議演講片段，在其中引用了自己200次

圖源：EL PAÍS

而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薩拉曼卡大學2019年和2020年出版的六卷有關移動應用和人工智能的書籍中，大規模引用上述科爾查多的論文和ADCAIJ期刊的文章，比例高達八成以上，但是在調查過程中，包含與之有關的200多份文件從薩拉曼卡大學機構知識庫 GREDOS 中消失了。負責管理的圖書館部門並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解釋，調查人員認爲這“非常不正常”。

施普林格·自然集團也於2024年5月宣佈開始對與科爾查多有關的論文進行調查，就在西班牙研究倫理委員會的調查報告出爐不久，該集團宣佈一次性撤回由胡安·科爾查多及其同事撰寫的75篇科學論文，僅在這75篇論文中，就對科爾查多進行了近1700次引用。這也讓科爾查多一舉成爲西班牙科學家中的“撤稿No. 1”。

施普林格的部分撤稿聲明

圖源：springer.com

施普林格·自然的科學誠信總監 Chris Graf 表示，75篇論文的撤稿工作正在進行中。“我們的調查發現了各種問題，包括但不限於編輯處理不當、引用行爲不當或不尋常以及未公開的利益衝突等。”

科爾查多本人也對此作出了迴應：他發佈了一份長達 54 頁的文件，題爲“捍衛我的權利”，於9月30日發佈。在這份聲明中，科爾查多指控西班牙研究倫理委員會、西班牙國家報和格拉納達大學的兩位教授對他進行了陰謀論式的指控，他們“並非尋求維護科學的道德和誠信，而最終目的是迫使我辭去校長職務”，並表示該報告“有偏見，包含各種錯誤”，自己的行爲無可指摘。對於施普林格的撤稿決定，他認爲“這只是一件小事，我們既不同意也不接受撤回這些文章，這些文章已經經過了徹底的同行評審，幷包含重要的參考文獻。歸根結底，這些文章被撤回——我們發表的數千篇文章中只有幾十篇——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科爾查多回應的開頭和結尾

圖源：https://secretaria.usal.es/gesdoc/files/13541-Informe_Rector.pdf

然而在大量事實面前這種辯解顯得蒼白無力，巴塞羅那人工智能研究所的拉蒙·曼塔拉斯在計算機領域工作超過三十年，他對此事的評論是：任何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出，格拉納達專家的報告無可挑剔，論據充分。據我所知，西班牙研究倫理委員會的成員都秉持無可指責的倫理道德。陰謀論的指責毫無根據，這是一個荒謬的說法。

西班牙病毒學家、PLOS Biology的主編諾尼亞·帕裡恩特表示：“一個行爲如此公然不當的人居然能擔任大學校長，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我覺得這很可恥，但並不罕見。在許多地方，尤其是在西班牙，對科學家的評估方式存在嚴重缺陷。有些人不斷髮表質量低劣的文章，因爲這有利於他們在 ANECA 評估中取得高分。讓我非常擔心的是，儘管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還是當選了校長。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些投票給他的人竟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問題。如果我是科爾查多，我會辭職。”

國家質量評估和認證機構 (ANECA) 是西班牙的一個官方組織，負責確定教授是否有資格晉升爲正教授或是否有資格加薪。一些學者指出ANECA 正在採取措施，不再以指標來評估科學家，但是科爾查多的案例表明這個系統可能存在的問題比人們估計的要高得多。

9月27日，薩拉曼卡大學校長鬍安·科爾查多出席新學年開學典禮。

圖源：USAL

如果說ANECA作爲評估機構未能在事前發現科爾查多的學術不端，那麼更令人擔憂的是在事後也依然無人出來糾錯：發佈調查報告的西班牙研究倫理委員會是西班牙政府和地方當局在一年前聯合成立的獨立機構，它可以發佈報告和提出建議，但是並沒有其他權力。該委員會於2024年6月11日敦促薩拉曼卡大學理事會行使其“監督和制裁的權力”，以迴應其校長“據稱行爲嚴重”的問題。而該校理事會的迴應是找來科爾查多的老熟人、曾公開爲其辯護的歷史學家薩爾瓦多·魯菲諾提交了一份簡單的分析報告，認爲科爾查多問題不大。這份報告在9月11日被薩拉曼卡大學理事會投票通過了，53名成員中有50名都同意魯菲諾的結論，即“校長問題不大”。

西班牙國家研究委員會 (CSIC) 網絡計量實驗室負責人、生物學家伊西德羅·阿吉洛（Isidro Aguillo）對此事表示了強烈的擔憂：相比於科爾查多的不端行爲，讓我更加感到不安的是，大學和全國學術界都沒有給出什麼反應。不得不說，小圈子裡的互相保護和對學術不端的容忍已經到了可以完全無視欺詐和操縱行爲的地步了。

的確是一種“震耳欲聾的沉默”。

參考文獻：

1.https://english.elpais.com/science-tech/2024-09-23/report-for-spanish-ethics-committee-confirms-systematic-manipulation-of-salamanca-university-rectors-resume.html

2.https://english.elpais.com/science-tech/2024-10-17/springer-nature-retracts-75-studies-by-the-university-of-salamanca-rector-and-his-collaborators-for-fraudulent-practices.html

3.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spanish-university-head-accused-inflating-citations-his-own-work

4.https://link.springer.com/chapter/10.1007/978-3-319-07596-9_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