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鍾玲/清朝平南王的女兒自悟尼師
清朝有三位漢人將軍替滿清打下半壁江山,因此封地爲王。其中封在廣東的是平南王尚可喜(1604-1676),平南王府中有兩位女子出家爲尼,尚可喜的小女兒自悟尼師和王府的宮人無我尼師。可喜生了二十三個兒子,十七個女兒。歷史上只留下幾個兒子的名字,我們無從知道自悟的俗名,也不知道她生母是誰,但貴爲格格,舍榮華富貴出家,當時一定是家族事件。
尚可喜祖籍山西洪洞縣,祖父遷居遼寧海州衛,今鞍山市之南,世代從戎。尚家定居東北,處明朝和後金(即後來清朝)必爭之地。可喜爲明朝的年輕將領,當時已立戰功,但他家人卻活在驚恐中,因爲他們是敵人眼中價值不菲的人質。可喜經歷過大創傷。明崇禎六年,1633年,他二十九歲,平定了投降後金的漢人叛將,因軍功受封副將,駐守大連對岸的廣鹿島。他的父親和兄長已經在後金戰役中陣亡,尚氏家族搬到明軍總部,即大連以南的旅順港。結果叛將引領後金軍隊攻入旅順,殺死可喜的上司東江總兵黃龍,可喜的妻妾、兒女、親戚、侍婢數百人大部分投水自盡。此後他痛定思痛,把家眷隨身安置自己軍中。
尚可喜明明是明朝將領,且跟後金有滅家血仇,爲何主動投降後金?那是情勢所逼,新任的明朝東江總兵沈世魁跟可喜有隙,設計誣陷他叛國,詭計卻爲可喜識破,於是在1634年率部衆萬餘投降後金。由於他是出名的悍將,皇太極喜出望外,由盛京(瀋陽)出城三十里相迎,厚加賞賜,發還後金俘虜的尚氏家族成員二十七人,封他爲總兵官。清兵在十年後1644年才入關,所以可喜很早就成爲清廷部衆,屬鑲藍旗。1646年封智順王,終其一生效忠清廷。
順治七年,1650年,已改封平南王的可喜圍攻廣州城,圍城十個月才攻破,小格格就在尚王破城次日出生。尚軍除了殺盡明朝官兵,還瘋狂殺戮平民,屠城七日。尚王的眷屬和年幼兒女隨軍隊駐在廣州城北的從化縣城。縣城裡側福晉跟死神搏鬥,奮力一天一夜,終於誕下瘦小的女嬰,然而小格格卻氣足,號哭了半個時辰,似乎爲廣州城內被砍殺的男女老幼而哭泣。
尚王雖子女多,卻疼愛小格格,相信她帶來好運,因爲算出她哇哇落地那一刻,正是他勝利騎馬進廣州城門之時。進城七天後,家眷遷入臨時王府,尚王叫側福晉帶小格格來大殿,他伸手把她由奶媽懷中抱過來,小格格水靈的眼睛和甜美的微笑牢牢吸引他,尚王已四十七歲,生平首次心頭油然生出慈愛,她的笑意更濃了。前幾天他忙着勒令部下停止屠戮,封存州府庫房;廣東各郡縣已投降,他下令安處將吏卒伍。從他抱小格格那一刻,開始思考如何治理廣東。幾個兒子也在殿上:尚之信、之節、之孝,都是十多歲的少年,全過來看妹妹,用手指輕輕觸摸她的臉蛋。
尚王除了興學,對心向前明的士人採取寬鬆態度。知道自己殺業太重,果報可畏。每天都去王府的佛殿禮拜,側福晉和小格格也一同禮佛,只要進佛殿小格格就會眉開眼笑,她特別愛禮拜觀音菩薩。尚王修建的佛寺包括光孝寺、大佛寺、海幢寺、華林寺,並資助舉辦大法會。
但小格格得了肺疾,時好時壞,只要哥哥踢打書僮,她雖不在場,聽見哥哥的叱罵、書僮的哀求,就會大咳。她四歲時,世子之信把一個僕人鞭打至死,她即使不在場也能感應,咳到上氣不接下氣。那年年底尚王送十九歲的之信到北京皇宮當侍衛。側福晉覺得小格格病因蹊蹺,還發現只要她上佛堂、學堂或到藏書樓看書,就一聲也不咳,因此放任她禮佛、讀書。
格格十歲時,藏書樓新來一位女官如箏,她詩畫雙絕,比格格大十歲,兩人常一同閱讀佛經。如箏疏狂而通透,畫過一幅大膽的圖,一赤身女子支頤臥於石上,身體巧妙地被芭蕉葉遮住,她寫了一首七絕,小楷娟秀:「六根淨盡絕塵埃,嚼蠟能尋甘味回。莫笑綠天陳色相,誰人不是赤身來?」典出《維摩詰經》:「是身如芭蕉,中無有堅。是身如幻,從顛倒起。」
格格四歲開始,每逢生辰就發高燒、狂咳嗽、虛弱臥牀,名醫束手,到第七天病情趨緩。她八歲生辰又病倒,側福晉跟尚王研究病因,他認爲是屠城受難的冤魂作祟,接着一連四年找道士作法,都無助病情。十四歲時,她跟父親說生日那些天會病情加重,不是冤魂來糾纏,而是她替他們減輕痛苦,她感知自己不知多少輪迴都修習觀音菩薩道,聞聲救苦。於是請求父親讓她出家,但尚王捨不得女兒過清苦日子。
格格發病越來越頻繁,每次王府舉辦宴會,吃素的她都會咳嗽發燒,因爲感受衆生被殺時的痛苦。每次她那幾個哥哥在外奪人田產,或強佔良家女子爲外室,她都會大病一場。十四歲整年都臥病在牀。次年尚王終於同意她出家,在廣州城西的南海縣越井崗之南選一片地,爲她起檀度庵,選十名宮女隨侍,女官如箏隨她出家。格格法號自悟,如箏法號無我。自悟尼師剃度後,肺疾不藥自愈。並精進修持,力度幽冥。
1671年尚可喜奏請世子回藩繼承王位,尚之信回廣州後,可喜發現離開十七年的兒子,性情暴虐,常常酗酒,欲改立尚之孝。因此可喜跟之信父子關係惡化。自悟尼師在康熙十五年,1675年,因病去世,才二十六歲,大概她不忍見父親的下場。次年二月尚之信領軍隊圍困其父於府邸,以響應吳三桂叛亂,可喜欲懸樑自盡,被左右救起。同年十月被兒子軟禁的可喜逝世。
(參考《續比丘尼傳》卷四〈南海檀度庵尼自悟傳〉和〈南海檀度庵尼無我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