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勵機制，如何主宰老牌網遊？

2003年，上高中的我被同學帶着去網吧“通宵”，從晚上10點玩到第二天早上6點，網費5塊錢。

悶熱的小網吧裡，只有30多臺電腦，電腦屏幕前的年輕人，爲兩個遊戲上癮，一個叫《傳奇》，一個叫《大話西遊2》。

《傳奇》是盛大從韓國引進的，《大話西遊2》是本站自主研發的。

我玩的是《大話西遊2》，一款基於電影《大話西遊》IP開發的回合制角色扮演遊戲。

遊戲裡有三個種族：人、魔、仙，每個種族有不同的戰鬥技能，5個玩家可以組成一個隊伍，去野外打怪升級。

相比《傳奇》，《大話西遊2》以中國文化爲背景，更容易吸引國內玩家。雖然它最初的玩法非常簡單，現在看來甚至超級無趣，但當時非常吸引年輕人，而且本站後續以每年一部資料片的速度豐富它的玩法，不斷引入新的角色、新的系統，讓這款遊戲一直活到了今天。

當然，《大話西遊2》的吸金能力很快就被風格更卡通的《夢幻西遊》超越，如今也遠遠比不過《逆水寒》、《蛋仔派對》、《陰陽師》等當紅遊戲，但《大話西遊2》能活20多年，延伸出很多版本，也可以說是中國遊戲史上的一個傳奇了。

今天，聊聊激勵機制是怎麼改變這個老牌網遊的。

點卡收費，希望玩家永遠在線

和《傳奇》一樣，《大話西遊2》的收費模式是點卡計費，最初一小時4毛錢，後來改成了6毛錢。

這一點非常重要，對遊戲的開發組來說，延長玩家的在線時間，就等於有更多收入，這是他們自身激勵機制中最重要的一條規則。

這條規則改變了遊戲玩法的整體走向。

《大話西遊2》後來的更新，不斷疊加各種玩法，遊戲角色除了擁有裝備、召喚獸、坐騎、孩子等系統，還有幫派、職業、作坊、靈寶、陣法等各種系統，功能越加越多，每天需要做的遊戲任務越加越多，結果就是——玩家就算24小時在線，也完不成所有的遊戲任務。

代練羣體開始出現，他們幫“老闆”（遊戲裡的氪金玩家）練號，永遠在線。

平民玩家請不起代練，但總得睡覺怎麼辦？別怕，有一些任務，你掛機就可以——站着不動給你經驗，只要你電腦不關、保持在線就好。

我調侃，很多玩法都是爲了“騙點卡”。

但站在開發組角度，遊戲的收入達到了最大化。

經濟系統，“殺富濟貧”

不是所有的玩家都願意每小時交4毛錢，甚至可以說大部分玩家都不願意交這份錢。

姑且稱不願意買點卡的玩家爲“平民玩家”，他們既想享受遊戲的樂趣，又不願意在遊戲裡花錢。

平民玩家對遊戲非常重要，因爲他們纔是大多數，人民幣玩家只是少數。沒有平民玩家的人氣和襯托，人民幣玩家花錢也顯示不出自己的優越感。

所以，什麼機制既可以讓時間多的平民玩家“白嫖”，又可以讓不惜重金的人民幣玩家使勁花錢？

聰明的開發組，讓所有玩家都可以通過做任務得到遊戲幣和遊戲道具的獎勵，然後平民玩家可以把遊戲道具賣給人民幣玩家（人民幣玩家付出遊戲幣）。這樣一來，人民幣玩家能夠快速收集到自己需要的遊戲道具，而平民玩家則獲得了大量的遊戲幣。

問題來了，人民幣玩家需要把（用人民幣購買的）點卡換成遊戲幣，方便他們繼續收集遊戲道具；而平民玩家需要把從人民幣玩家那裡獲得的遊戲幣換成點卡，充值到自己的賬號，才能繼續遊戲。怎麼辦？

《大話西遊2》搞了個點卡交易系統，簡單說就是人民幣玩家付出點卡，交換平民玩家手裡的遊戲幣。

閉環了。

很多平民玩家發現，他們只要多花時間去刷任務得獎勵，收益甚至會超過自己的點卡成本。於是，有人開了5個賬號、創建5個角色，自己組了一隊做任務，獎勵翻5倍，俗稱“搬磚”。

開發組也樂意看到，畢竟，點卡收入也翻了5倍。

但是，很快出現了工作室，他們以牟利爲目的，大量起號，甚至用腳本自動做任務。逼迫開發組一邊利用反作弊手段打擊外掛，一邊控制玩家的產出在微利水平。

“大話不坑窮人”，這是遊戲玩家經常說的一句話。

平民玩家和人民幣玩家的巧妙平衡，或者說“殺富濟貧”（富很樂意），讓遊戲得以良性運轉。

滾服，永遠都有新世界

很快，遊戲又出現了新的羣體——商人。

因爲在平民玩家和人民幣玩家之間存在大量的交易需求，遊戲推出了擺攤系統，後來又推出了官方交易平臺（要收一定比例的手續費）。

有頭腦的人發現，低買高賣是個不錯的生意。

於是，他們一邊通過喊話、擺攤、緊盯交易平臺等方式從平民玩家那裡收集閒散物資，另一邊批量賣給願意支付溢價的人民幣玩家，賺取差價。當然，也不乏囤積居奇或者哄擡物價的“奸商”存在。

所以，《大話西遊2》裡面存在着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構成了一個生態系統。

在這個系統裡，土豪玩家揮金如土，收集各種稀有道具（神兵、仙器、神獸等）、在官方比賽上享受萬衆矚目；小資玩家小氪怡情，花費適當、享受遊戲樂趣；平民玩家出賣時間、搬磚賺錢；商人倒賣物資、套取利潤……

很多人可能難以想象，有土豪在這款遊戲上的花費傳言高達2億，也有商人靠這款遊戲年入百萬。

而那些來晚了沒趕上“盛宴”的人，開發組想出了“滾服”的點子——定期推出新服務器，建立一個“新世界”，所有人從頭開始。

每當新服開放，東海漁村（《大話西遊2》角色誕生地）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各懷心思，開啓了新的冒險之旅。

而舊的服務器人氣不高時，就會合並。

舊的合，新的開，賺錢的節奏停不下來。

道具收費，土豪的“絞肉機”

史玉柱的《征途》走紅後，遊戲免費、道具收費很快成爲了行業共識。

畢竟，遊戲門檻更低，更容易吸引玩家。

2014年，《大話西遊2》推出了自己的免費版，原來的遊戲則被稱爲經典版。

和經典版相比，免費版不再採用點卡收費的模式，而是採用遊戲免費、道具收費的模式。

你猜猜，收入模式的變化會導致遊戲玩法發生哪些變化？

簡直是另一款遊戲！

因爲不需要“騙點卡”，免費版的任務非常少，成熟隊伍2個小時就能做完，而且開發組還在天天喊着要給玩家“減負”。

因爲不需要“騙點卡”，免費版任務自動化程度很高、想去什麼地圖一鍵直達，而經典版還停留在手動尋路的時代。

因爲不需要“騙點卡”，免費版的交易系統非常發達，玩家可以隨時隨地買賣道具，就好像用上了淘寶拼多多，而經典版還停留在去菜市場買菜的時代。

而爲了刺激玩家買道具，免費版推出了很多PK對戰玩法、線上和線下比賽，各種玩法都有豐厚的獎勵、醒目的排行榜，滿足氪金玩家的優越感。

可以說，開發組激勵機制的變化主宰了所有玩法的走向。

沒有完美的模式，免費版玩家負擔輕、遊戲樂趣多，但是問題也十分突出。

《大話西遊2》引以爲豪的經濟系統和生態系統，在這裡沒什麼存在感。經典版是，所有人給系統點卡，系統給所有人道具，道具從平民流向土豪和小資；免費版是，所有人給系統付費，從系統購買道具。

一個是遊戲和平民一起賺富人錢的生態，一個是遊戲對所有玩家的單向收割。

經典版不直接向玩家售賣高端物品，任務投放爲主、數量較少，所以高端物品非常保值，這也是爲什麼會有人在一個角色上就投入3000萬人民幣，因爲賣的時候頂多打個9折，運氣好甚至還能賺錢；免費版系統直接賣道具，高端物品無限供給，而需求相對有限，所以物價幾乎時刻都在下跌，新區土豪投入100萬玩半年，賣的時候往往連30萬都賣不到，所以土豪們的投入上限也低，一線大號最多不超過200萬。

而理論上免費應該吸引更多玩家，實際上沒有了搬磚的收益，遊戲對平民玩家的吸引力非常低。

免費版的人氣遠遠不如經典版。

點卡收費+道具收費的新嘗試

最近，這款老牌網遊又有了新動向——嘗試點卡收費和道具收費一起上，推出了“懷舊服”。

懷舊的定位，找得很準確。

20多年以來，各種新遊戲層出不窮，作爲一款老牌回合制遊戲，《大話西遊2》對年輕玩家的吸引力不大；但作爲最早的國產網遊大作，當年的80後90後，對這款遊戲有着很深的感情。

當年的窮小子，如今已至中年，且錢包豐滿。眼花繚亂的新遊戲入不了他們的法眼，他們想要懷舊，但打開《大話西遊2》經典版和免費版，發現多年來積累的玩法已經超級複雜，根本難以理解。

“懷舊服”把時間線拉回到了2002、2003年，最初的角色、最簡單的玩法。

而在收費模式上，開發組的探索也挺有意思。看得出來，他們想吸收經典版和免費版的長處，摒棄二者的糟粕。

懷舊服向玩家收取每個月90元的月卡費（不買月卡也可以玩，但獎勵很低），這樣保證了遊戲的基本收入；學習經典版，遊戲向玩家投放道具（包括高價值道具），這吸引了大量平民玩家；學習免費版，任務較少、解放玩家時間，PK玩法有趣。

然而，既收點卡又賣道具也讓很多玩家有怨言。

免費版的一個大問題是因爲系統無限賣道具所以道具不保值，懷舊服也在間接向玩家售賣“神兵”等高價值道具，這導致這類道具價格不斷下探，引發部分玩家的“貶值焦慮”。

可以說，這款老牌遊戲，現在又走到了新的十字路口。

據說，有超過20萬人涌入了懷舊服，人氣正高，但遊戲收費模式帶來的漣漪效應，在水下操縱着遊戲的走向。

一點點小的改動，都可能引起遊戲世界的鉅變。

玩家都希望在遊戲裡扮演“悟空”，卻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如來”的掌心。

而“如來”，也有自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