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宋伊薇／棋局之外

圖／江長芳

我納悶如此高手，爲何願意到府授課

週末約了兒子國小時期的象棋老師，以及現在已國三、國一的孩子們打羽球。週末公立運動中心羽球場的線上預約極爲難搶，大概像BLACKPINK、Coldplay演唱會門票那樣，開放時間一到就秒殺，我煞費苦心才搶到能連打兩個小時的入場券。

怎麼會約象棋老師打羽球呢？這點容後說明。與他的相遇真是一場奇妙的緣分。一個暑假怕兄弟倆無聊，見孩子對象棋有興趣，就想找個老師來教他們幾招。上家教網搜尋，一看不得了，一段、二段的老師時薪從八百到兩千的都有，比英文、鋼琴家教還貴呢！於是退而求其次，我上PTT貼文誠徵略懂象棋、有比賽經驗的大學生，時薪訂爲四百元，結果苦等許久，乏人問津。

有天收到訊息，有人願意任教，且表明自己是象棋四段！電話聯繫時，我一邊懷疑，一邊心虛地問：「您是四段的高手，很謝謝您願意任教，可是我的預算只有時薪四百，您能接受嗎？」對方說：「是我老婆幫我接的工作，免得我閒閒在家沒事，沒問題的。」還主動留了全名給我，說可以Google到一些資訊。上網搜尋，果然找到他的比賽戰績與照片。試上課的第一次見面，果真是他本人，於是我們很離奇地這樣請到一位高手到府授課。

孩子們本就知道象棋的走法，教學從棋力價值開始。以黑棋爲例：車是8分、馬與包是4分、卒1分（過河2分）、象與士2分、將不計分，紅棋亦同。再來，取捨時雖然馬與包同爲4分，但2馬優於1馬1包，也優於2包，課程進行到此，孩子還算專注且有興趣。接着教到開局、殘局、殺法時，老師要他們背一些走法：雙車脅士殺、掛角馬殺、馬後炮殺、大膽穿心……小四的大兒子還沉得住氣，小二的小兒子就沒耐性了。每次教兩種殺法堆疊實力以及實戰教學，總是下到兒子快倒棋無計可施時，老師就將棋盤一百八十度反轉，以落敗方與孩子繼續對戰，最終皆由他反敗爲勝。由於小兒子懶得背棋局走法，所以下棋毫無章法，可卻常走出常理之外的好棋，老師會給予稱讚，認爲他有潛力出奇招，是個有創意的孩子。

每個下棋的午後，父親都是快樂的

孩子暑假白天都待在我孃家，父親是個愛棋成癡的人，孩子上課時他便在旁觀看偷學，幾次下來實在忍不住，課後拉着象棋老師與他對下幾盤，一下就是兩個小時，再留他下來吃晚餐。孃家爸媽的廚藝好，老師總是邊吃邊稱讚，說自己與老婆大多外食，在此吃到家常菜非常滿足。除此之外，他對佛經、老莊、儒家思想亦皆有深入的瞭解，母親是有宗教信仰的人，常和他討教佛經涵義，每每獲益良多。閒聊中偶然得知他在國小六年級，即拿到全國青少年組的羽球冠軍，以體保生資格保送建中，於高中加入棋藝社，開啓象棋之路。以專業棋手來說，算是起步很晚，想來是資質聰穎之人。我們與他度過一個愉快的暑假，成了朋友。

後來我們的聯繫大約一年聚餐一次，孩子偶爾遇到不懂的文言文，會以Line請教他。在世大運期間，我們全家緊盯電視看戴資穎的比賽，那局她頻頻失誤將球打出界，我們也跟着緊張。轉播的球評說，這局小戴的場地處於順風，球速不好拿捏，較容易回出界。我們不解羽球賽是室內場，哪來的風？兒子詢問老師，他回答：「正式的羽球比賽，一點點風吹草動，包括空調的位置，甚至連現場工作人員和觀衆的走動、掌聲，都會影響場上的風向。」我們可真是上了一課。

過了幾年，父親突然檢查出罹患癌症，身體不適之外，也意志消沉。他無法去打最愛的桌球，偶爾去公園散步也是愁容滿面。我看着心疼，便私下聯絡老師，詢問能否每星期來一次，陪生病的父親下棋？以前的時薪實在太低，這回我提高金額，可他一口答應，卻斷然拒絕收費，理由是：「陪朋友下棋要收費的嗎？」至今我仍然非常感動。有他的陪伴，父親果然多了幾分朝氣，下了一下午的棋，暫時忘記身體的疼痛。父親經歷一年多辛苦的療程，仍不敵病魔過世了，但我相信每個下棋的午後他都是快樂的。

今日與老師相約打羽球，五十歲的他剛好五十肩發作，右手無法完全舉高殺球進攻，反拍則非常俐落，光是刁鑽的落點就能輕易調動兩兄弟在場上疲於奔命。兩個小時打下來，兒子們大汗淋漓，非常痛快！中午與我母親相約一同聚餐，久未見面依舊相談甚歡，並得知老師棋藝已精進到六段了。

一段奇妙緣分牽起這樣的情誼，我們一家與他都非常珍惜，也期待持續一次又一次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