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一聲名媛你敢答應嗎?
是又一次針對女性的污名化,
還是我們反應過激?
周揚青只是在直播上淺淺說一句:我不是名媛,對名媛班不瞭解,竟一石激起千層浪。
因爲一個公衆人物在交涉平臺上對“名媛”兩個字表現出的敬而遠之(甚至說唯恐避之不及和立刻劃清界限),讓我們意識到,如今的語境裡,名媛竟是這樣一個貶義的稱呼。
於是這個話題的熱度逐步攀升,一些人憤慨地說:繼“小姐”之後又一個形容女性的稱呼被污名化,爲什麼這種貶低總是針對女性?
每年的11月,著名的巴黎 克利翁舞會
是一次公認的頂級名媛踏上成人世界的亮相舞臺 ▐
這股聲討的浪潮中,也有人怯怯地發聲:名媛算被污化嗎?它曾經也不是什麼好詞 啊!
“名媛”一詞曾出現在我們古代的典籍中,但並不泛用,尤其是社會形態不同了,古人關於女性的褒貶對當下意義並不大(比如三從四德,比如貞節牌坊)。而西方的來源是大約19世紀末、20世紀初,活躍在社交場的新晉資產階級女性,她們並非傳統有封號的貴族女性, 所以用“名媛”歸類。這個概念與我們當下談及的更類似,但是看遍能做“名媛”翻譯的單詞,都只是強調了有名,或者社交能力。那在當下,當談論“名媛”,我們到底在談論什麼?
被鞭打的肖像——名妓賽金花▐
在舊時的中國社會, 同時把社交性和名門
放在一個女人身上本就是矛盾的。
而即便她同時擁有美貌和社會貢獻,也未必得到尊重。
兩個字拆開,“媛”是好解釋的——美麗的女性。只是有人覺得這個美不應該僅僅侷限在外貌,也可以是氣質,甚至心靈。
“名”字爭議略大,有人堅持是名門,必須是顯赫的世家出身,還得歷經幾代,即使家道中落了,也是受過累世薰陶的。但這個說法似乎還是在走“三代纔出一個貴族”的老路,僅僅是爲了區別暴發戶和老錢。於是有人青睞它應該是指名聲、名望,一個人通過才情,或者社會貢獻,聲名遠揚應當也在此例。
這種標準的多樣化看似是把越來越多優秀的女性吸納爲名媛之列,但我們依此理直氣壯地讚一句“張桂梅老師真是當代名媛呀!”(“燃燈”山區、幫助1600名貧困女孩圓夢大學,心靈美麗當之無愧;事蹟接連改編成電影《我本是高山》、電視劇《山花爛漫時》名聲家喻戶曉),人家能高興嗎?
顯然這是荒唐的。因爲當我們無限地擴大一個稱呼的外延,它可以形容太多人,就等同不能形容任何人。於是這裡我們狹義一點地拋出對於名媛的理解,跟讀者朋友們探討:
當下的名媛,是指物質層面上,躋身並活躍在精英階層,精神層面上,外在形象和生活方式受人模仿和追捧的女性。
壓縮一下就是:上流社會的風尚女性。
硬核名媛帕里斯希爾頓非常出名,不少是惡名。
有人覺得她並不是真的美麗,
但不能否認,她每次亮相都會攪動潮流▐
所以這個“名”是大量的財富推積出來的,之所以更容易聯想爲豪門是因爲幾代人的努力總比個人奮鬥更容易達到這個尺度。而“媛”縱然不需傾國傾城的美,允許個性綻放,但必須是帶動潮流才具備意義,一朵獨自綻放的空谷幽蘭,就不用來跟名媛湊熱鬧了。
所以前段時間,大家羣嘲“假名媛”,正是因爲她們拼單的包、打卡的酒店只存在 於P過的照片裡,本人無法生活在財富充盈的世界,更不要提社交和人脈的滲透,是虛“名”。她們do了幾百遍的臉,每日殫精竭慮的穿搭,不過是乏味遲鈍的跟風,縱美也俗,既不獨立也無創意,是僞“媛”。
在我們嘗試的定義下,“名媛”看起來是個相對中性的羣體。固然能生存在金字塔上層以及一舉一動帶動潮流,證明了她們的能力和地位,但並不表示她們的行爲舉止和思想一定都是正面和積極的。
經典美劇《緋聞女孩》裡
幾位出身豪門、時尚火辣的女孩,
符合你心中的名媛標準嗎? 她們聰明自信,敢愛敢恨,
但也時常自私冷酷,如何簡單用好壞評斷?▐
尤其“名媛”其實在強調一個圈層,一個門檻。圈裡的符合條件,但未必在乎,甚至希望脫穎而出、更勝一籌,門檻外有些削尖腦袋想擠進去,另一些不願或者不能擠的,就容易滋生對立情緒。“你所驕傲的,我作踐着用,你高不可攀,我偏要踩在腳下”污名化的原因大抵如此。
但這裡好像我們勸大家不要擴大概念的同時,自己不置褒貶地和起稀泥了。回到熱搜裡討論的問題,這個時代裡,名媛的稱呼如此讓人警惕,到底有沒有針對女性的歧視?
有,非常有。
縱向來說,名媛兩字拆開組詞。“名流”“名仕”都是好詞,但不久前互聯網上新造詞“茶媛”“佛媛”可就一言難盡了。被冠以這樣稱呼的,全是在說一些假裝琴棋書畫、詩與遠方,做高潔之姿、行賣弄之實,甚至涉嫌詐騙的女性。一個正面例子都沒有。
彷彿名媛之所以是中性,都怪特指女性的“媛”字在拖後腿。
橫向比較,我們看一下很接近於“名媛”的男性版稱呼“紳士”。這個同樣曾經用來凸顯階級門檻的詞,也沒有逃過被污化的命運:“紳士電影”“紳士手辦”……很多場景裡“紳士”成了“好色男性”的別稱。但奇怪的是,這些產品本就針對男性客戶,而“污化”並不讓他們覺得有任何冒犯,反而樂呵呵地接受着、互相揶揄着。
男人好色點怎麼了?不是本能嗎,不叫風流嗎?女人美點可就麻煩了,小則紅杏出牆、大則禍國殃民。
再看 克利翁舞會 ,除了豪門、美麗、社交之外,
還有一個重要的潛臺詞 ——“提前相親”▐
可見糾結詞源詞義不重要了,只要“性別凝視”存在,對男性的冒犯也是幽默的恭維,對女性的誇獎也是無形中的物化。褒義還是貶義,已經不是文字能夠承載。
該反擊回去嗎?批量污名化“少爺”“男模”“直男”“爹味”等專指男性的稱呼?且不說這是一場讓中文同歸於盡的戰鬥,即便最終陰陽顛倒了,反轉的暴力依舊是暴力。
畢竟性別平權是整個世界需要長久努力的目標,在女性地位頗高的中國還有如此多針對女性的貶低,更不要提還有那些女性必須永遠遮面、公交車上也頻發強姦的地方,迫切需要解決的遠不是歧視和偏見,而是 赤裸裸的傷害。
但面對一衆對於女性的“用詞霸凌”,也不是看不到轉好的亮色。比如“公主”這個詞,封建社會貴族階層、擁有特權、專指女性……妥妥地符合所有被污名化的條件,它也確實曾經在一段時間裡,被用來稱呼夜總會裡工作的女性服務人員。而如今我們提起它,通常聯想到的是美麗、驕傲、可愛,甚至原本和公主沒什麼綁定關 系的自信、勇敢……並且我們能清晰地明白,“公主病”的問題在於“病”不在於“公主”。
如今我們統稱迪士尼動畫女主角爲公主,
但有些和貴族並沒有關係 ▐
詞彙是個符號,詞義的走向永遠取決於使用的方式。既然沒有一成不變的褒,也就不存在板上釘釘的貶。可能對於“污名化”,我們當前能做到的最好反抗就是,多去使用它正面的定義,沒有場景、不被認可的污名是無法流傳的,更至少我們(尤其是女性自己)不做性別歧視的幫兇。
圖片來源:豆瓣 / INS / IC Ph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