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和金牌之外的世界 這條“小魚”在乎

殘奧會冠軍蔣裕燕(右二)參加“青春中國·擁Bao未來”之“青春Bao到”特別直播節目錄制。蔡家奇/攝

“魚有一條尾巴,而我有一條腿。”過去幾年,這句話幾乎成了蔣裕燕的標誌,伴隨她劈波斬浪的鏡頭震撼了很多人。

今年巴黎殘奧會,在她成爲殘疾人游泳選手的第12年,她用7枚金牌、破4項世界紀錄的優異成績證明了“飛魚”的實力。在成爲“蔣裕燕”的第20年,她仍熱愛游泳,但目光已不限於金牌,她開始期待走更遠的路,去看更大的世界。

“從巴黎歸來,我還有一些不真實感,不敢相信這過於完美的成績是我創造的,甚至覺得可能之後自己都很難超越自己了。”打小在游泳池裡,蔣裕燕就開始接受掌控速度的訓練,“每趟估算成績誤差只能在0.5秒之內”,日積月累,她成了最瞭解自己的人,“我會評估自己的狀態,幾乎能在上場前就猜中結果”。可在殘奧會上狂攬7枚金牌仍超出她的預料,尤其第一金來自對她有着特殊意義的50米自由泳S6級。

在享受巴黎拉德芳斯游泳館震耳欲聾的歡呼之前,蔣裕燕關於50米自由泳的奧運體驗是“第四名”。“在東京殘奧會上,我一上來就在這個項目上栽了,甚至沒有達到我的訓練水平。”她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表示,2020東京殘奧會延期,長達兩年的封閉訓練換來一個錯失獎牌的開局,讓她一時難以接受,“回去嗷嗷哭”,儘管,她最終在東京殘奧會上奪得了2金1銀1銅,並打破3項世界紀錄,但“第四名”始終紮在心裡,“準備好領獎服,卻上不了領獎臺,很殘酷”。

越看到自己的短板,蔣裕燕越想拓寬“舒適圈”,除了更熱衷於挑戰比自己成績優秀的運動員,她還在教練組和科技備戰的幫助下,從2022年起調整了訓練規劃,在保障水下訓練質量的同時,加強了陸地上的力量訓練,既保持着中長距離項目優勢,也在短距離項目上有了奪牌的實力。

“50米太短,變數太大。”蔣裕燕在賽前給左手貼了一套長長的甲片,“多一點點抱水的距離也是好的。”她笑稱,這個細節在比賽中給了她心理優勢。可實際上,她已經用實力作好準備,35.59秒的成績不僅奪得冠軍,還打破了她在預賽創造的殘奧會紀錄。

“回頭看,挫折是最好的教育,如果沒有東京殘奧會的積累,沒有幾次大賽的挫折經歷,我未必能夠成就現在的自己。”拿下這枚金牌後,蔣裕燕卸下包袱,“比完就放,再專心投入下一項”,最終成就“七金王”。

隱形的包袱,蔣裕燕背了3年。自東京殘奧會上作爲中國代表團年齡最小選手亮相併奪冠後,她常常能感受到來自外界的期望,“我也會給自己壓力,覺得做不好會對不起很多人”。加上訓練強度大、內容重複且枯燥,她坦言,有一段時間,游泳池的味道變得令人反胃。但她篤信,“這不代表我不喜歡游泳了,相反,有一段時間沒下水,我會想念那種感覺,在水裡是我最放鬆的時候”。

2004年,蔣裕燕出生在浙江紹興,3歲那年,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的右臂和右腿。8歲時,媽媽爲了避免她掉進水裡無法自救,給她報了暑假游泳興趣班。剛開始,因爲肢體原因,她很難保持平衡,一直嗆水,在家人和教練的鼓勵下,纔開始慢慢熟悉水性。爲了讓她儘快形成水感,對游泳產生興趣,教練把一串鑰匙扔到水裡,讓她想辦法撿上來。5米、10米、15米……每次完成任務後,蔣裕燕的心都被成就感填滿,後來,她逐漸意識到,這把鑰匙能開啓通向“自由”的門。

“如果訓練間隙有10秒,我的兩秒用來喘氣,8秒用來說話。”通過游泳,蔣裕燕變得堅強、自信,但那種只能聽見水在耳邊劃過的感覺,也讓她近距離感受了“孤獨”,這對渴望與人交流的她來說是一種挑戰。“在水裡,我們只能和自己交流,去展現自己的力量,而在生活中,無論健全人還是殘疾人,我們可以互相支持,幫助對方從消極的情緒中走出來。”

金牌的力量在賽場外顯現出來。蔣裕燕的故事見諸報端、進入高校、傳入阡陌街巷,她也作爲浙江省人大代表在兩會上爲殘疾人發聲。在中國青年報社“青春中國·擁Bao未來”直播節目中,她談及科技助力無障礙社會建設時呼籲,科技發展不能忽視人的作用,例如,“無障礙設施做得好不好、能不能用,老年人、殘疾人等有無障礙需求的使用者最有發言權”。她希望無障礙工程在驗收前,能夠讓殘疾人親身去體驗一下,讓他們真正體會到它是合格的無障礙設施之後再予以驗收通過,“在人的使用下,這些設施會變得有意義,發揮出最大作用,而不會淪爲擺設”。

激勵人心的經歷、切中痛點的呼籲,蔣裕燕成了“別人家的孩子”。但這成了20歲女孩新的困惑,當真實的自己和被外界視作“完美”的自己“有些差距”,該如何自處?

她坦言,有時放鬆下來刷短視頻、打遊戲,會突然有個聲音出現:“這樣好嗎?”甚至如果有機會向偶像張雨霏提問,蔣裕燕想到的也不是游泳技術問題,而是“私下的你和外界眼中的你也有差別嗎?怎麼面對中間的落差?”

尤其巴黎殘奧會結束後,一系列的採訪和活動,讓蔣裕燕接觸到不同領域的人和事,她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短板,就像當年東京殘奧會顯眼的“第四名”一樣,“我發現自己的圈子太窄,很多社會領域和話題都不夠了解。在殘奧會期間也感受到,想和其他國家選手交流,但英語太差,用翻譯軟件又差點兒意思。”她和自己對話,“我這輩子不能只會游泳,不能只是被保護得很好,我需要了解社會、融入社會”。

“人工智能的課真的那麼高大上嗎?”“智能汽車真的能解決無障礙通勤問題嗎?”“遇到不愛說話的採訪對象怎麼辦?”好奇心幫蔣裕燕解了心結,“我對很多東西都感興趣,敢主動發問,不會內耗、不怕尷尬”。她涌起小時候扎進游泳池深處撿鑰匙的勁頭,決心守在競技成績的高峰,同時眺望金牌以外的世界。

守住戰績依然是蔣裕燕最重要的事。“對我來說,打破自己的紀錄比拿金牌更有成就感。”蔣裕燕坦言,巴黎殘奧會後,她對自己的競技生涯有過新的思考,“我會努力刷新更多的紀錄,放在那兒去讓別人挑戰,只要我足夠快,我的成績在賽場上就能放很久,我接下來的目標就是讓人家更難追上。”

20歲那天,蔣裕燕穿上白色公主裙,在朋友圈寫下“每個年齡的我,都是恰到好處的我”。在水裡,她“不需要藉助任何輔助工具,就能決定自己想去的方向”;在岸上,智能假肢已經可以讓她穿上高跟鞋,自信地擁有“一個女孩簡單的願望”。

本報北京11月4日電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樑璇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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