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反殺:德意志人的第二次萊希菲爾德之戰

公元10世紀中,馬扎爾人的遊牧帝國仍舊在爲禍一方。隨着時間推移,他們早就不滿足於劫掠東法蘭克地區,而是將觸手伸向整個歐洲。不僅危及日耳曼諸王國,以及東方的拜占庭希臘,甚至有對西班牙境內的穆斯林下黑手。

然而,經年累月的肆無忌憚惡行,終究要爲自己換來正義的審判。公元955年的第二次萊希菲爾德之戰,就是其喪失霸權的標誌性事件。

里亞德之戰失敗後 馬扎爾人曾長期不敢劫掠德意志

公元933年的里亞德之戰失敗後,馬扎爾人曾暫停對德意志地區的大規模攻擊。這主要是因爲巴伐利亞等公爵領強化邊境防禦,在原有的封建堡壘框架外,又附着上大量有民兵駐防的堡壘城鎮。從而形成類似於晚期羅馬帝國的縱深防禦體系,極大壓縮掉遊牧突襲者的周旋空間。若還有對手企圖硬闖,勢必付出遠高於以往的慘痛代價。

然而,德意志人的整軍經武,卻害慘了包括意大利在內的其他西歐地區。馬扎爾人很自然將他們視爲替代品,繼續從匈牙利盆地派出劫掠大軍。通常是由沿着阿爾卑斯山南麓西進,迅速穿過意大利北部的波河平原。然後選擇擄掠法國東南部的勃墾地,或是繞道穿過萊茵河,從弱側襲擊薩克森等西德意志地區。當然也可以繼續南下進攻羅馬城,最遠禍害至亞平寧東南部的重要港口奧特朗托。公元942年,他們甚至抵達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震撼到尚處巔峰末尾的科爾多瓦哈里發。

馬扎爾騎兵的最遠襲擊區域 可達西班牙境內

與此同時,獲得喘息之機的德意志人也沒有閒着,逐步向被侵奪的東南方策動反擊。尤其是在恩斯河兩岸的邊境衝突,反而讓習慣大開大合的馬扎爾人有些難以適應。因爲對方每控制一塊土地,就會嘗試建造城堡或小型據點,與先前建立的同類設施形成網絡。遊牧騎兵下次折返,就無法如過去那般的輕鬆穿越,只能選擇去其他角落另闢蹊徑。此消彼長之下,通向意大利和法國的路線被切斷,支撐遊牧霸權的掠奪經濟失去重要來源。

不過,凡事皆有挫折和反覆。由於封建制度尚未完善,東法蘭克王國和普通德意志貴族之間矛盾重重,從而釀成公元953-54年之間的大規模爆發內戰。施瓦本公爵魯道夫與洛林公爵康拉德聯手,反對已當政多年的國王奧托一世。由於清楚自己的實力不足以成事,叛亂者索性向馬扎爾人拋出橄欖枝,希望藉助他們的入侵掀翻中央王權。只不過在盟友抵達前,他們的軍隊已在紐倫堡被擊敗,被迫向國王認慫投降。否則完全有可能造成更大破壞,徹底改變整個歐洲中部的發展走向。

馬扎爾人進攻前夕 奧托還忙着和叛軍打內戰

即便如此,叛亂仍在至關重要的巴伐利亞地區蔓延。許多城鎮在市民階層的堅持下繼續抵抗,險些讓王國的東部防禦全盤癱瘓。奧托只能採取胡蘿蔔+大棒策略,用談判穩住大部分跟風者,重點打擊幾個典型刺頭。甚至顧不上防禦易北河東岸的斯拉夫部落,近乎處於崩潰邊緣。直至遊牧世仇如約派兵抵達,險些殺紅眼的雙方纔趨於平靜下來。

次年夏季,由首領萊赫爾、蘇爾和布爾丘率領的25000馬扎爾軍隊衝過恩斯河,直撲施瓦本境內的城市奧格斯堡。其中約有8000-10000人是傳統遊牧騎兵,以行動迅猛、策略狡詐和執行力強悍著稱,如同蝗災過境一般肆虐沿途村鎮。後面還跟着10000多斯拉夫附庸,主要爲宗主充當步兵、工兵和輜重隊伍。他們也是馬扎爾貴族向歐洲戰場環境妥協的產物,不希望繼續被堡壘網絡束縛,甚至要在正面會戰中榨出所有剩餘價值。由於目標城市在先前叛亂中遭破壞,所以被認爲會在強攻下快速陷落。

向着巴伐利亞前進的馬扎爾貴族

馬扎爾人對巴伐利亞的最後一次進攻路線

公元955年7月下旬,馬扎爾人的輕騎兵、步兵和攻城武器抵達奧格斯堡。由於擔心守軍衝出來魚死網破,所以將大營設在3英里外的萊希河東岸。城裡的民兵則在大主教烏爾裡希鼓舞下拼死抵抗,尤其是最爲薄弱的南門位置。而且時刻被提醒要剋制衝動,切勿在順風局中盲目脫離城牆保護。

很快,馬扎爾人與他們的斯拉夫附庸輪番發起進攻。前者圍繞城牆跑圈射箭,希望能在恐怖氛圍中摧垮市民意志。後者則使用攻城錘、塔樓等設置硬上,稍有遲疑就會迎來宗主老爺的馬鞭教育。但在專業民兵的抵抗下一無所獲,只能選擇將豪取轉爲圍困策略。他們在8月8日夜間突襲城市東門,因爲那裡的設施完整,守衛力量反而偏少。結果還真衝破大門阻隔,險些涌入內部大肆屠戮。奈何守軍鬥志昂揚,在一場近距離交鋒中把侵入者又打了出去。

馬扎爾騎兵與他們的斯拉夫附庸

第二天,圍攻者仍將重點放在城市東門區域,期望一鼓作氣的瓦解民兵防禦。但戰鬥纔剛剛開始,就有倒戈的德意志貴族跑路告密,稱國王奧托的援軍正在靠近。作爲迴應,馬扎爾人迅速撤出圍攻陣地,準備調頭與國王的精銳一決雌雄。甚至沒有留下象徵性的監視部隊看守現場,讓大部分民兵能不受干擾的跑去與主力匯合。

與此同時,奧托一世正率領剛剛集結的8個軍團前往奧格斯堡。其中3個來自巴伐利亞,2個來自施瓦本當地,他們主要以各城鎮據點的民兵拼湊而成,甚至是來自距離更遠的波西米亞地區。另有1個重騎兵爲主的軍團從自弗蘭肯趕到,自己身邊則是1000撒克遜和圖林根人組成的精銳騎士衛隊。後來獲得奧格斯堡民兵支持,規模增加到總計9000多人。

由於不善攻城 馬扎爾騎兵通常在遠處紮營

另一方面,馬扎爾人並不清楚德意志援軍的具體數量,還是採取誘敵深入的老辦法應付。他們一面派選擇比較空曠的萊希菲爾德平原爲預設戰場,用規模龐大的主力不斷引起對方斥候注意。同時又用小股偏師偷偷渡過河流,埋伏在縱隊必然通過的古羅馬道路側翼。那裡有非常茂密的森林遮蔽,被奧托斷定爲可以掩護己方不受遊牧騷擾的天然屏障。但位於最後方的波西米亞軍團,依然難逃被突然襲擊的悲慘命運。他們還來不及調整隊列部署,就已經被蜂擁而至的弓騎兵衝亂陣腳。對方特意等他們進入比較孤立的空地才現身,不費多少力氣便把他們與其他軍團分割。

直到8月10日上午,奧托的大部分兵馬即將離開林地區域,才注意到掉隊的波希米亞人杳無音訊。後者在不到一小時時間內全員覆沒,只有少數人在絕望中被俘或躲入密林更深處逃命。更爲要命的是,他們負責押送整支軍隊的輜重,如今卻全部落入勝利者之手。但這支馬扎爾偏師還是有些大意,直接停下來開始蒐羅、分配戰利品。等到弗蘭肯軍團的重騎兵跑來尋仇,才慌不擇路的向空地外奔逃。結果全都堵在狹窄的路口,被憤怒的德意志騎士瘋狂砍殺,同樣是只有少數倖存者能跑回去覆命。

馬扎爾人的貴族重騎兵

第二次萊希菲爾德之戰的兩軍機動與佈陣

當天中午,德意志人的前鋒沿羅馬古路走出林區,頂着烈日展開作戰隊形。然而,遠處的馬扎爾騎兵沒有選擇立刻動手,而是繼續停留在名爲施穆特的小河對岸。這可能是因爲他們希望獲得一場大規模圍殲戰勝利,而不是靠單純數量吃掉小股敵軍。同時,先前派出去的偏師尚未傳回消息,這也讓兩位首領決定再等等觀察局勢變化。

因此,本已相互斷聯的各軍團縱隊有充分時間匯合,至少到下午3點後才全部呈現於對手眼前。此時的陽光已不像先前那麼炙熱,對於普遍重裝的他們而言更加有利。

師承加羅林王朝的 德意志騎士和職業民兵

在具體佈陣上,馬扎爾人同樣心思縝密。他們故意把萬名斯拉夫附庸推在最前端,希望用他們的血肉之軀吸引德意志騎士衝鋒。由於普遍缺乏護甲、頭盔,這些炮灰只能用粗製濫造的盾牌和長矛應付進攻,唯一的價值在於數量夠多、不擔心具體傷亡。他們身後纔是真正的騎兵主力,呈半圓形隊列籠罩着戰場前方。一旦敵方魯莽行事,就從四面八方實施夾攻,力爭把更多人困在包圍圈中。

相比之下,奧托的佈陣更爲中規中矩。他與父親亨利一樣,深受古羅馬軍事手冊《兵法簡述》影響,深知步兵的作用不應遭忽視。故而用來自巴伐利亞和施瓦本的民兵佔據中路位置,只在兩翼部署重裝騎兵掩護。其中,自己和薩克森老鄉們處於最要緊的右翼,女婿的弗蘭肯分隊負責左翼安全。他們會如敵人希望的那樣率先進攻,但首先邁步的仍舊是步兵而非騎士,從而嚴重干擾到馬扎爾方面的應對習慣。

奧托的步兵和騎兵幾乎同時發起進攻

下午4-5點,約4000多名德意志步兵開始向施穆特河對岸進發。他們用盾牌組成密接隊列,頂着遠處射來的落頂箭向斯拉夫人步步逼近。因爲受過一定訓練,平日裡還要完成戰備值班,這些職業民兵的素質遠勝徵召附庸。混戰纔開始沒多久,就將數量兩倍於自己的對手向後碾壓。受其影響,馬扎爾騎射手們也要稍稍撤退,防止自己被捲入亂鬥之中。

此時,奧托開始率領他的右翼騎士衝鋒,用馬匹奔跑的加速度避開第一輪輕騎兵射擊。其中的幾個分隊被迫向更外側轉移,從而使自己的第二陣線出現裂痕。但遊牧民族的軍事傳統向來如此,很快就在局部壓制住薩克森人的生猛攻勢。他們出動貴族爲主的精銳預備隊填坑,與騎士們展開激烈的馬上角力,再利用迂迴到側翼的騎手射箭偷襲。以至於包括國王本人在內整個右翼都處境艱難,只能憑藉微弱的近戰優勢苦苦支撐。

馬扎爾騎兵在近身肉搏中缺乏優勢

另一邊的弗蘭肯軍團更加給力,他們僅用一次衝鋒就牢牢抓住遊牧輕騎不放。這是因爲側翼恰好有陡峭的懸崖地形,使得附近的馬扎爾人沒法向外側機動規避。相反,要麼留下來同重裝騎士肉搏,要麼被裹挾着滾出主戰場。因此,這裡的勝負之分異常焦灼,完全是強勢方質量與弱勢方數量的消耗比拼。隨着大批精英在懸崖邊被砍倒,餘下部衆只能頭也不回的逃出沙場。

稍後,德意志左翼騎士紛紛繞過敵軍步兵身後,由弱側增援苦戰中的國王衛隊。原本還能相持的局面被瞬間打破,幾乎所有的馬扎爾騎兵都調頭逃離現場,前方的斯拉夫步兵更是在恐懼中完全崩潰。奧托立即率大部分騎士進行追擊,將不少人馬睏乏的遊牧貴胄擊殺,直至對方營地陷落才停下來休整隊伍。

馬扎爾人在萊希菲爾德平原遭遇史詩級慘敗

描繪第二次萊希菲爾德之戰的19世紀油畫

隨着夜幕降臨,兩支軍隊暫時脫離接觸。馬扎爾人遭遇到他們入侵歐洲以來的最慘烈失敗,但屬於他們的噩夢遠未結束。即便在萊希菲爾德平原上丟盔卸甲,仍舊有部分騎兵安全撤出,以井然有序的隊列返回匈牙利盆地。

豈料特大暴雨突然來襲,致使整個多瑙河右岸支流都水位暴漲。那些遊牧輕騎兵無法用原始手段渡河,必須沿途尋找渡口才能安全通過。但德意志人早用幾十年時間,在這些地理要衝構建防禦據點。當國王大勝的消息傳來,他們紛紛拿着武器走出城牆,開啓轟轟烈烈的痛打落水狗運動。不少馬扎爾人沒有倒在戰場上,卻在回家路上的死於非命。當初浩浩蕩蕩開拔的25000人,最後幾乎沒什麼幸運兒能安然返鄉。其中也包括帶頭的三位首領,他們在撤退途中被捕,稍後和許多其他俘虜一起死於絞刑。

大批馬扎爾俘虜在戰後被處決

此後,馬扎爾人不再有能力發動持續性突襲,屬於他們的恐怖時代徹底落下帷幕。相反,他們開始主動融入周遭世界。通過採取放牧轉定居生活模式、皈依基督教等手段,漸漸演變爲後來的匈牙利王國。但源於先祖的遊牧舊俗,以及涉及整個歐亞大草原的世界觀被留存至今。

作爲德意志大救星的奧托,則通過第二次萊希菲爾德之戰聲名鵲起。最後靠武力獲得教會青睞,在公元962年被教皇約翰十二世加冕爲皇帝。爲在封號上凌駕於前人查理曼,他的頭銜前端還被冠以“神聖”之名。加之對德意志和大部分意大利地區的權力,成爲歷史上的神聖羅馬帝國開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