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書摘》一罐牢酒

美麗島事件發生後,許多黨外人士遭到逮捕與審判,(後排右二)爲總指揮施明德。(本報資料照片)

一九六三年二月底不知道是哪一天。

臺北市青島東路三號,警備總部軍法處第一區第四房。

晴天,下午五點餘,剛吃完牢飯,洗完碗筷也擦了地板。這個時刻是全押房最生氣靈活的時段。每個房間的囚人大多放下書本和筆在牢房內只到膝蓋高的木板牀鋪上打圓圈散步,或者隔着鐵欄和對面各房的囚人聊天,或用書本做墊板和斜對面幾個牢房距離的囚人「打電報」,把字寫在書本上一個字一個字讓對方判讀。有的會把像桔子這樣可以滾動的東西從鐵欄滾給對面房。獄卒這個時刻一定在兩排的押房中間寬約四公尺的走道上巡迴清點各房的人數。獄卒都是軍中忠黨的老兵,被蔣介石拉夫或從軍跟到臺灣的。他們大字不識幾個,連算數都不是很精準,常常在鐵欄外點了好多次才確認這個房間的犯人沒有缺少。有時,對不停在走動的囚犯算不準,老獄卒會惱火地吼叫:

「停一下,讓我點點人數。」

一個牢房最多十六、七個,小一點的人才只有八、九個,散步式的動態會讓老獄卒眼花撩亂。獄卒最大的責任就是數人頭,不要讓犯人逃了。這些老兵的獄卒不像監獄官自以爲還有未來,會爲虎作倀。這些老兵既沒有前途,也擺脫不了窮困,而且蔣介石父子還剝奪了他們和中國大陸親人任何往來的權利,他們連偷偷寫信給大陸的親人訴說鄉愁都有可能被扣上「通匪」的罪名,淪爲這裡的政治犯。

老獄卒再怎麼愚蠢、不滿,有一項最基本的教條他們一定嚴格奉行:盯住死刑犯。老獄卒每次交班一定會在囚有死刑犯的押房多站幾分鐘,借題多瞄上瞄下,其實是在看死囚在不在,腳鐐是否正常?

我的房間囚禁着三名帶着腳鐐的死囚:福建東山島人,曾任臺北稅稽處處長的蔡秉堃先生;浙江溫州人陸軍少校韓若春先生;和留學日本的山東人,臺灣鹼業公司人事組長蓋天予先生。

從一九六二年六月十六日在最前線的戰地小金門以叛亂罪名被捕以來,已歷經四個偵訊地點,這裡算是一個重要的停留地,我們將在這裡被判生或判死。雖然這裡是死生交界處,但比起前面幾處陰森,有時是孤孤單單的囚禁所,這裡算是很可愛的地方了。說它可愛,是有道理的。它只有兩面是牆,不像其他偵訊處,幾乎四面都是牆,只有一扇門出入,窗子都設在最接近天花板處,而且小到像個透氣口,月亮走過窗前時,看起來永遠是四方形的。但是,這裡正背兩面則是粗粗的鋼鐵欄柵,可以看到前後方的人與動態。

(本文摘自《死囚:施明德回憶錄I 1962-1964》/時報出版)

【內容簡介】

這裡的風土是巨大的苦難

與死囚肝膽鞣製成的艱澀

揚着翅膀的信念和着酒精

在通往明天的血管裡發光

──施明德

爲了抗議當權者,1985年,施明德在獄中宣佈無限期絕食抗議。

這決心不是普通人的決心,這一絕食就是 4 年又兩個月。

期間一次又一次,在他瀕臨死亡之際,他被強迫着、痛苦萬分的從鼻孔插胃管灌食達 3040次,直到恢復自由!

施明德一生坐牢超過25年,有13年的時間囚禁獨居房,整個青春歲月就在暗室中度過。

一些故事、一些親身經歷,給朋友,給對文字還有熱情的人,給對人類過往的經歷有心瞭解的人,給不想回避過去苦痛的人。

在此書,施明德用感性的文字寫出了勇者的無畏與不懼!

【作者簡介】

施明德

施明德生於1941年日本殖民統治時代。父親施闊嘴是日本時代的漢醫考試官,也是臺灣南部非常有名的接骨師。施在家排行老四,大哥施明正是一位知名的畫家、詩人、小說家。

就讀高雄中學初中部時,下定決心報考軍官學校,將來以武裝革命推翻蔣介石獨裁政權,結束臺灣數百年來被外來殖民統治的命運。

1962年在小金門擔任少尉炮兵觀測官時被逮捕。大哥施明正與三哥施明雄也同時被捕。

在臺灣白色恐怖時代是兩度入獄的政治良心犯。一生總共被監禁25年半。

《死囚:施明德回憶錄I 1962-1964》/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