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東極島弔唁的英國人 | 新華走筆
新華社北京11月1日電 11月1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爲《來東極島弔唁的英國人| 新華走筆》的報道。
今年6月,在浙江舟山東極島附近海域的一艘船上,英國人肯尼思·安德魯·薩蒙把一個紅色罌粟花環拋入大海,花環中間裱着他父親的照片。
肯尼思的父親安德魯·薩蒙是一位英國皇家炮兵中士。這個花環,曾被放在肯尼思父親葬禮的棺槨上,此後又被肯尼思悉心保存了24年。而今,花環乘着東極島海面上的波濤,越漂越遠。
在這片海域下,沉睡着二戰時期日軍的戰俘船“里斯本丸”號。
1942年10月,滿載1800多名英軍戰俘的“里斯本丸”號行駛至這片海域時,由於日本不按國際公約在運俘船上懸掛紅十字等標誌,被美軍潛艇擊沉。沉船過程中,日軍撤離,英軍戰俘卻被留在艙底等死。在漫長而痛苦的等待中,他們開始破艙逃跑,卻被日軍開槍射擊。
這時,舟山當地漁民划着漁船和舢舨前來營救,最終救起了384人,肯尼思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事故中,有843條生命永遠沉睡在了這片海底。
這次,肯尼思和10餘位“里斯本丸”號戰俘的後代一起來到舟山東極。他們的先輩有的遇難,有的倖存。
在前往舟山的大巴上,肯尼思對我說:“這裡發生了我父親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經歷,我想來看看這裡。”他告訴我,他帶來了父親葬禮上的花環,想把它“留在這裡。”
在船上,肯尼思一直捂着一個英國塞恩斯伯裡連鎖超市的塑料袋。等船快駛到“里斯本丸”號沉船點時,他找到我,打開塑料袋,專門給我看了他父親的罌粟花環。
隨後,他和其他戰俘後代一起走上甲板。在風浪顛簸中,他們扶住欄杆,一邊搖搖晃晃地努力保持身體平衡,一邊吟誦悼詞。在風浪稍平息時,肯尼思將花環永遠留在了東極。
英雄,謝謝
75歲的丹妮絲·維尼也來到了東極,她的父親丹尼斯·莫利是“里斯本丸”號的最後一名倖存者。
維尼對隨行記者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我父親總是說,漁民們是英雄。他說,如果沒有中國漁民,他就活不下來,也就不會有我了。”
在維尼口中,父親是一個堅強隱忍的人。直到父親晚年,維尼才從他口中得知在“里斯本丸”號上的經歷。
“我想這是因爲這段回憶太可怕了——他不想告訴我他經歷了什麼。”她說,“他只想把這件事從記憶裡抹去。”
“幻想一下,如果能和當初參與救援的漁民本人對話,你想對他們說什麼?”我問。
維尼突然變得異常激動,她的聲音嘶啞,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想對他們說聲‘謝謝’……我只想說‘謝謝‘,也代表我父親說聲‘謝謝’。”
在“里斯本丸”號沉船的海域,維尼和其他幾位英國戰俘後代一起,向海面撒下白色的菊花瓣,她的眼眶又一次溼潤了。
在海邊,偶遇大型認親現場
在一行人到達東極的當晚,維尼和其餘幾個英國人來到海邊散步,遇上了同樣在海邊散步的我,我們結伴而行。
維尼第一次來中國,對一切都感到很好奇。我慢悠悠地給她講着,此地因一部電影而被人認爲是“大陸最東的島嶼”,成爲旅遊勝地。遠處的歌聲不是酒吧歌手,而是中國特有的“露天卡拉OK”,唱的是地方戲曲。
這時,一位頭髮燙得高高的中年女士走來,用中文對維尼說:“我認識你,我在上海見過你。”隨行的還有兩位中年男士。
簡短交流後,我才知道,這三位就是當年參與救援“里斯本丸”號的漁民的後代。前些天,這幾位都在上海,參加上海國際電影節上紀錄片《里斯本丸沉沒》的首映會。
作爲在場唯一一個會講中英雙語的人,我充當起了臨時翻譯。兩批人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立刻熱淚盈眶,激動地抱在一起——他們被安排在次日正式會面,卻提前一天碰巧遇見。
意外相逢,千言萬語,我作爲翻譯,手忙腳亂。
在我的幫助下,其中一位漁民後代吳布偉詢問了一位英軍戰俘後代的年齡,然後激動地拉住我說:“你告訴她,我應該叫她大姐啊!”
那位主動打招呼的女士名叫陳雪蓮。如今,她在當年她父親救人上岸的地方經營一家海濱民宿。
“先輩都已經故去哩,就剩我們後輩。”她感嘆道,“兩國很遠的!你看幾千公里外的,能認識我們,我們也認識他們,那很不容易啊!”
和七旬英國老太抽盲盒
在維尼離開舟山前,我買了兩個《白蛇傳》系列盲盒,一個送給她,一個送給自己。然後,我給她講了《白蛇傳》的故事。
我買的盲盒可能隨機開出白素貞、小青、許仙、書僮、法海這五個角色——老太太“一發入魂”,開出的是白素貞,我開出的是許仙。這實在是一個巧合。
作爲一個二流政治漫畫作者,我還給她畫了一幅漫畫肖像,感謝她對我採訪工作的支持。
對於我作的漫畫肖像,維尼露出了不置可否的微妙神情,但對於我送給她的盲盒,她開心地說:“我會確保我的素貞一直掛念着你的許仙!你也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