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林十八歲的老文物工作者火出圈

李東林偶然間發現的明代碧霞元君廟殘碑 李東林正在給遺址邊界進行打點測量 李東林在給小觀衆們講解自己的個人捐贈展覽

這個夏天,李東林“火”出圈了!

李東林今年18歲,是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河北省黃驊市年齡最小的文物普查員。早上5點,父母還在熟睡時,李東林就已經起牀洗漱了,他要跟隨文物普查隊一起乘車,趕在6點左右抵達遺址現場,在烈日炎炎下進行遺址文物普查……這是李東林人生中最忙碌的一個暑假,他曬黑了好多,也消瘦了些許。

不過,別看他年齡小,卻是黃驊市有名的“老文物工作者”。李東林自小以撿拾文物碎片爲樂,“藏品”多達百餘件,“藏齡”超十年有餘。2022年8月,李東林捐贈了自己收藏的百餘件文物標本(即文物碎片),成爲黃驊市博物館年齡最小的個展舉辦者。次年,他“尋寶”時意外發現明代廟碑,並被證實爲當地目前發現的年代最久遠的祭海文物。今年,他又作爲最年輕的文物普查志願者參與到黃驊市的遺址普查工作中,每天跟隨普查隊伍深入田間地頭,從殘垣斷壁中尋找和記錄散落的文物遺蹟。艱辛的普查工作並未消磨李東林對文物研究的熱愛,反而讓他更加“上癮”。他還打算明年高考時報考文物考古專業,努力成爲一名文物保護的專業人士,爲文物保護工作作出自己的貢獻。

“卡邊”一次得走十幾趟,每天微信步數不下3萬步

18歲的李東林,目前是河北省滄州市渤海新區黃驊市中捷職業技術學校的一名高三學生。今年6月份,黃驊市啓動以郛堤城遺址、劉氏古墓羣、前街村石造像、劉常莊古井4處遺址爲試點的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下文簡稱“四普”)實地調查工作。在得知當地招募文物普查志願者的消息後,李東林積極報名,並憑藉自己對文物的熱愛和大量的專業知識儲備,競聘成爲一名文物普查志願者。

2023年8月,在國家文物局啓動“四普”後,各地陸續開展起文物普查工作,此次普查的重點工作是對中國境內所有已登記的不可移動的文物進行復查,並對新發現的文物遺蹟進行整理和登記。今年6月初,黃驊市成立了兩個以文物部門爲主、社會部分人員參與的“四普”實地普查小組,每組五人,包括文物普查員、文物保護員、志願者等工作人員。“招募文物保護員相對比較簡單,只需要瞭解文物保護知識即可。但招募文物普查志願者則要求較高,他們不僅需要熟知當地的人文歷史,擁有辨別文物標本的能力,還需要年富力強且能熟練操作專業設備。”黃驊市博物館負責人張老師記得,當時總共招募了三名志願者,李東林是十人普查隊伍中年齡最小的普查員。

這次能作爲文物普查志願者參加文物普查工作,李東林感到既榮幸又激動。他每天早出晚歸,跟隨普查隊伍奔走在鄉間農田,小心翼翼地測量遺址本體邊界的座標,並詳細記錄每一個細節,從不敢有絲毫懈怠。“上一次全國開展文物普查工作是在10多年前,那時候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娃娃。”

李東林原本以爲文物普查工作就是到文物遺址轉悠一圈,簡單查看一下遺址是否遭到破壞、是否存在盜掘盜挖的情況,壓根沒想到文物普查工作會這麼辛苦。

“舉個例子,比如今天要去舊城鎮的東馬閘口遺址,首先我們需要通過檢索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記載的遺址情況,確定遺址位置後前往調查。先利用無人機對遺址全貌進行拍攝,再對遺址邊界進行新一輪的卡邊測量工作。”李東林解釋,所謂的“卡邊”,就是對文物遺址的面積進行測量,當地很多文物遺址都散落在農村的莊稼地裡,邊界不甚清晰,文物普查員需要藉助專業的探鏟工具進行探測。

抵達遺址後,普查員要先確定遺址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以及中間點的位置,按照慣例,探鏟向下打到生土爲止,並根據土樣判定是否有文物遺蹟。然後再使用RTK記錄座標位置,通過四個點位框定遺址面積,同時還要確保遺址範圍之外沒有文物遺蹟,以保證此次普查的結果較上次更詳細準確,這纔算真正的卡邊成功。從6月初到現在,李東林跟着隊伍裡的前輩們學到了不少普查技術。

“但卡邊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費時費力。”李東林說,由於可查閱的資料信息有限,爲了確定遺址東西南北幾個點位,他們一上午不知道要在遺址周邊走上多少遍,僅卡邊就得做十多遍。“我們每天的微信步數不下3萬步,基本天天霸佔運動榜首。伏天最熱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都能擰出水來,即便穿着防曬衣,戴着防曬帽,也避免不了被曬黑。”

上午在遺址卡邊結束後,文物普查員還要把在遺址採集的文物標本帶回去進行清理、洗刷、晾乾、拍照等工作,方便專家根據文物標本的器型和紋飾來判斷年代。此外,他們還要將當天調查的數據、資料上傳到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數據庫。有時一天工作忙完了,天都黑透了,“667”的工作節奏雖然很辛苦,但李東林覺得非常值得,因爲這份工作不僅讓他了解到國家文物複查工作的基本流程,還有更多的實踐機會和向專業老師學習的機會,這正是他一直期待的生活。

讓每一處遺址得到最大保護,再辛苦也值得

雖說自己也算是一名“老文物工作者”,但第一次跟隨普查隊伍走進遺址進行實地調查,李東林依舊緊張得直冒汗。作爲“新手”首次參與到文物普查工作,因爲沒有經驗,他生怕自己說錯話或是一個無心的失誤影響了大家對文物遺址的判斷。“基本都是人家讓我幹啥,我幹啥,不懂就問,哪怕是一個特別小的問題。”

李東林還記得,6月初自己第一次參與遺址調查去的是位於黃驊市常郭鎮前排村西部的劉氏古墓羣遺址。作爲滄州市第四批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之一的這座遺址,是明清時期的墓羣,埋葬着包括始祖劉老五在內的十二代劉氏家族成員,共計86座墓。李東林翻看當日記錄的筆記,上面記錄着“墓地西部密佈古松柏,非常莊嚴肅穆,南邊緊鄰公路,墓區雜草叢生”。

“如今很多遺址附近都種着農作物,嚴重妨礙了對遺址地勢地貌的普查,我們只能自己徒步去找,然後再根據標本散落的位置確定遺址範圍。”炎炎夏日,李東林跟着隊伍穿梭在密不透風的玉米地裡尋找遺址邊界,一圈下來,渾身刺撓難耐,臉頰和胳膊上也被玉米葉劃出橫七豎八的傷口。有時晚上回到家,李東林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猛灌一壺水後,躺在沙發便“秒”入夢鄉。父母擔心他身體吃不消,時常勸他多休息,但他認爲幹自己喜歡的活兒,身體雖然疲憊,內心卻非常愉悅。

“文物普查工作確實很辛苦,但若是能將每一處遺址都描述得更精確,能讓每一處遺址都得到最大的保護,即便再辛苦也很值得。”艱辛的普查工作也讓李東林發自內心地敬佩全國的普查工作人員。“文物普查是一件非常嚴謹的工作。因爲這些文物都是祖先的智慧結晶,若因爲我們的失誤導致文物被損毀或破壞,這是無法被原諒的。”李東林說。

據瞭解,黃驊市境內現有200多處文物遺址,計劃在年前完成所有遺址點的普查工作。截至目前,普查小組用將近3個月的時間完成了80處遺址點的複查和錄入工作。9月開學後,李東林便無法再參與普查工作了,所以他格外珍惜自己作爲志願者參與普查的工作機會,採訪當天大雨滂沱,但李東林還是趕到博物館去整理資料,不願虛度作爲文物普查員的每一刻時光。

“藏齡”長達十年的“文博小達人”,癡迷研究老物件背後的歷史故事

今年夏天,李東林作爲最小的文物普查員“爆火”,被各大媒體競相報道。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李東林從小癡迷文物研究和收集,雖然只有18歲,卻已經是“藏齡”長達十餘年的“文博小達人”了。

李東林與文物收藏結緣於兒時。七八歲時,李東林在奶奶屋裡發現了一件紋飾精美的青花樣式的盤子,聽父親說“這個盤子是傳家寶,已經有幾百年歷史”,他爲此所深深吸引。也是從那時起,李東林被好奇心驅使,經常纏着父親給他講述更多的文物知識。他從小就對遊戲與動畫片不感興趣,最喜歡看枯燥的考古類紀錄片,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敦煌考古人樊錦詩,20多歲從北京大學畢業後,跑到沙漠裡保護文物遺蹟,在那裡待了足足半個世紀。

“到底是什麼東西值得一名北大高材生用一生去保護它?”李東林的好奇心被吊足了胃口,也因此對文物更“上癮”。一有空閒,李東林就跑到村子附近的遺址蒐羅文物標本,一次,他在河邊玩耍時,偶然發現河牀上有很多陶器碎片,上面隱約能看到一些文字和花紋,他高興壞了。爲了弄清楚這些陶片的淵源,李東林催促着父母買來相關書籍查找資料,又通過上網查詢及向村裡的老人請教詢問等途徑,得知那裡是古城遺址。他大膽猜測,這些碎片或許和遺址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他還將撿到的陶器碎片拿到當地的黃驊市博物館,工作人員通過研究證實了他的猜想,有些碎片經考證確實出自戰國時期。

“我喜歡跟老人聊天,他們對當地的歷史瞭解比較多,有些人自己家裡就有一些老物件。”李東林把所有的閒暇時間都用來收集、研究藏品。他經常騎上三輪車,拿着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走街串巷去收集老物件,有時在地上看到一塊造型獨特的瓦片,他都要撿起來研究許久。李東林認爲,那些老物件的價值不在外表,而在於內涵,“比如那些文物碎片看着很不起眼,在別人眼裡就是‘破瓦片’,但它背後卻藏着很多歷史故事。”久而久之,李東林逐漸掌握了一些基礎的文物知識。2016年,10歲的李東林就被黃驊市博物館聘爲“文物保護志願者”。

爲了滿足李東林對文物知識的求知慾,父母也會在閒暇時帶着他到黃驊市博物館參觀,他不記得自己去了多少次,但每一次參觀都發自內心地喜歡那些擺在玻璃櫥窗裡的文物,歷經幾千年的物品竟然被保存得那麼完好,這讓他感到新穎又神奇。李東林總說,正是因爲父母經常帶他到博物館參觀,纔給年幼的他心中種下了探究家鄉歷史文化的種子。然而,父親擔心他過於癡迷“文物”會影響學習,有時會將他反鎖在家裡不準外出,甚至要把他那些“破爛兒”全部丟掉,爲此父子倆之間“戰爭”不斷。李東林對此也覺得委屈,自己不打遊戲,不看電視,唯一的愛好就是收集文物標本。“可以說,除了吃喝拉撒睡和學習以外的所有業餘時間,我都用來收集這些標本了。”

幸運的是,李東林遇到了黃驊市博物館的張老師,即便他只是詢問一個特別不起眼的小問題,張老師也會耐心爲他詳細解答問題的前因後果,事後還會鼓勵他好好學習。李東林慶幸自己遇到了這樣一位良師,也正是有張老師的支持和鼓勵,才讓他能一直對文物保持熱愛。

“實際上,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與李東林長期接觸下來,張老師覺得,對多數人而言,文保工作既枯燥又艱辛,但李東林從小就癡迷文物收集,不僅主動購買書籍學習考古知識和文物修復技術,還能積極參與到博物館的志願者活動中,並主動請纓幫工作人員去發掘文物線索,這種多年來堅持不懈的執着精神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自學文物修復技術,捐贈百餘件文物標本辦個人展

從小學起,李東林就開始到處蒐集文物藏品,他收藏的文物標本多達百餘件。爲了讓這些藏品得到妥善保管,李東林的母親把家裡閒置的三間平房收拾出來,用來陳列他收藏的文物標本。

李東林總愛在閒暇時走進自己的“收藏室”,將這些文物標本分門別類,擺放整齊。看着滿屋子的陶瓷碎片、文物標本,李東林腦子裡又有了新的想法,他決定把這些碎片拼湊起來,恢復文物原本的樣貌,他翻閱資料,買來工具自學文物修復方法。起初,李東林利用沙土翻模來修復破損的文物標本,但效果不盡如人意。他又嘗試使用石膏和橡皮泥嘗試修復,並逐漸摸索出一套自己的“土方法”。爲了使這些碎片呈現出更好的修復效果,他還積極參加由博物館舉辦的文物修復知識大講堂,向館內資深的文物修復師學習,借鑑並改良自己的修復方法,同時他還按照器物破損的紋理來修補打磨,使它們看起來更加和諧美觀。如今經他手修復的文物標本已經有幾十件之多,這讓李東林成就感“爆棚”,他覺得通過自己的雙手修復文物,還原它們最初的樣子十分有意義。

2022年8月份,即將成爲一名準高中生的李東林,考慮到住校以後無法“照看”這些藏品,決定將自己多年來收集的百餘件文物標本悉數捐贈給黃驊市博物館。由於他捐贈的文物品類衆多,地域特色鮮明,而且時間跨度很長,從春秋戰國時期到民國時期,極具研究價值,爲了表彰李東林捐贈文物的愛心行爲,黃驊市博物館還爲他舉辦了“文博小達人李東林捐贈文物標本”個人展。

“對公衆而言,我的事蹟就是一個保護文物的典型案例,可以說比較有感召力吧。博物館也想借此呼籲青少年們一起參與到文物保護工作中,讓更多人瞭解黃驊市的歷史文化。”李東林自謙地說。回想辦展那天,李東林早早趕到博物館,一切準備妥當後,他爲前來參觀的孩子們講解了自己平時收藏研究的經歷。說起每件文物標本的來歷以及他的“研究成果”,他更是滔滔不絕、如數家珍。即便是跟幾位博物館“大咖”交流,李東林也毫無怯意,侃侃而談。他平實易懂的講解,不僅讓孩子們收穫了不少文物知識,也得到了家長們的一致好評。

如今,李東林只要有時間,就回博物館看望這些“老朋友”,雖然當初很不捨得把珍藏多年的東西捐出去,但是一想到它們待在博物館裡才能夠發揮出更大的價值,他心裡就舒服多了。“文物承載着一個國家的歷史和文化,讓更多人瞭解這些文物背後的歷史纔是它們的價值所在。”

“尋寶”意外發現明代廟碑,是當地目前發現的年代最久遠的祭海文物

平時,李東林在當地的一所寄宿學校就讀,每兩週回家一次,因此他格外珍惜這短暫的週末時光,不是在家裡沉浸式擺弄文物標本,就是跑村莊附近的水池旁“尋寶”。

2023年6月底,李東林在羊二莊鎮前街村附近的古城遺址採集標本時,偶然在一個大水坑裡看到有一塊石碑露出了一小部分。他設法走近查看,但石碑裸露出來的面積比較小,看不太清,只隱約發現石碑上有碑文記載着“羊二莊東北70餘里”的字樣。他猜測這塊石碑應該很有研究價值,但當時水位較高,無法打撈,只能先回家。

次日,李東林返校前,反覆叮囑父親上下班路過時一定要記得關注石碑水位的變化,還經常打電話詢問情況。終於,聽父親說水位下降了,他趕緊聯繫黃驊市博物館說明石碑情況,博物館即刻派人前去現場查看。但由於當時水塘裡水位還是比較高,不太方便打撈,一直等到7月初水位下降之後,殘碑才從水裡打撈出來。經相關專家考證,這塊石碑制於明代成化乙巳年,爲修建碧霞元君廟所立之碑,是黃驊市目前發現的年代最久遠的祭海文物。博物館負責人張老師也曾表示,這塊石碑對研究古代北方祭海文化具有重要價值。

這已經不是李東林第一次發現有研究價值的文物。在這之前,他還發現過民國時期的地契以及戰國時期的陶瓷碎片。不過李東林覺得,不管是明代石碑,還是戰國陶片,每一個標本都很有價值,它代表着歷史。所以不管標本大小,它的價值都值得被尊重。

經歷兩個多月的文物普查,讓李東林發現自己非常熱愛這項工作,他從中收穫了很多樂趣和成就感,這也讓他更加堅定以後要從事文物保護工作的信念。李東林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屆時他打算報考文物考古專業,盡全力學習專業知識,努力成爲一名專業人士,爲家鄉的文保工作盡一份力。文/本報記者王靜

供圖/李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