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戲不忘本,也不吃老本(來自現場的聲音)
本文轉自:人民日報
曾 龍
《 人民日報 》( 2024年10月14日 第 20 版)
我是梨園戲的一名導演,我的母親曾靜萍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梨園戲代表性傳承人。我是在梨園戲裡“泡”大的。
很長一段時間,梨園戲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我跟它認識,但不來電。2014年,大學畢業的第三年,我去法國旅行,正好福建省梨園戲實驗劇團到歐洲巡演。在法國巴黎的一家劇場,開場前,看着黑壓壓、靜悄悄的臺下,我們心裡直打鼓:“怎麼這麼安靜,是不是沒有觀衆啊?”
就在這樣的鴉雀無聲中,《董生與李氏》演完了全劇。等演員們出來謝幕,全場頃刻間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返場後,掌聲又起,再返場!當全場燈光亮起的那一刻,我終於看清楚了,臺下竟然整齊坐着幾百名法國小學生。
我跑到觀衆席,意外發現時任法國駐華參贊正坐在入場口。原來,他遲到了,又怕影響觀衆,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門旁,一邊聽戲,一邊連連鼓掌。那一刻,我心頭一熱。我問自己,這麼好的梨園戲就在我身邊,我爲什麼不做點什麼?做決定是一瞬間的事。我跟經紀人說:“我不做影視劇演員了,我要回家,去做梨園戲。”
2014年,我從北京回到泉州,再次“泡”進梨園戲的世界。
2018年7月,我們帶着小梨園戲流派傳統劇目《呂蒙正·過橋入窯》走進上海第三屆“表演藝術新天地”藝術節。這個主辦方挑選的地點,我們一到就愛上了。新天地,有着百年曆史的藝術街區,經過改造後煥發新生,彰顯出新舊碰撞的獨特魅力。這不也正是我們對梨園戲的期待嗎?
在3天的演出裡,我們換了3種演法。第一場是原汁原味的傳統版;第二場演員不帶妝表演,觀衆有任何疑問都可以打斷,演員會對觀衆解釋,表演再繼續;第三場,我們撤掉所有座位,將戲的內容與表演現場的小橋、流水、亭臺、樓閣、階梯等元素相結合,樂隊停在門口,演員走戲,觀衆就跟着演員一起走。
梨園戲火了。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傳統戲院勾欄的大門敞開,門外是人山人海的步行街,門內是800多年的梨園戲。互動的觀衆、排起的小長龍,至今令我印象深刻。中山路、西街、五店市傳統文化街區……我們走到哪裡,哪裡就是梨園戲的舞臺中心。演到哪裡,梨園戲都能收穫一批戲迷。
沉浸式演出之外,我們還嘗試了與綜藝、流行音樂的跨界。2019年,我成立了一支唱隊,唱隊成員有梨園戲傳承人和泉州本土流行音樂製作人。琵琶、洞簫與吉他,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帶着唱隊,我們來到泉州著名景點清源山老君巖。在現場,唱隊成員有的身着梨園行頭,有的日常着裝;有傳統樂器,也有西洋樂器;有梨園唱腔,還有流行音樂……隨着演出的推進,觀衆越聚越多,不少觀衆還不自覺跟着戲中情節哼唱起來,沉醉其中。
“梨園戲變得不一樣了!”“傳統戲還可以這樣時尚。”……新鮮的表演形式讓觀衆忍不住感嘆。演出尾聲,我們以閩南語歌曲結束,還引發了全場大合唱。
同樣的沉浸式演出,還被運用在《陳三五娘》這齣戲中。《大悶》是其中最經典的一折。這場旦角獨角戲典雅優美,包含了梨園戲獨有的十八步科母及音樂,對演員的功夫很是挑剔。
爲了讓《大悶》不“悶”,我們做了兩個版本的創新。第一個版本,引入平行時空的概念。以《大悶》爲代表,我們通過一折折經典的摺子戲,概括整個故事情節。在摺子戲中間,通過肢體表演,以默劇的形式,穿插演繹梨園戲年輕傳承人的生活點滴、臺前幕後的故事。在一個舞臺上,觀衆不僅可以看到《大悶》的表演,還可以看到《陳三五娘》中每一個摺子戲的經典片段,同時又有傳承人故事的展示。一個畫面中,有三個不同層次的故事在發展。第二個版本,舞臺上,演員與人工智能角色並立,同時表演。最終誰會消失?又是誰留下?我們希望把思考留給觀衆。演出結束後,我看到社交平臺上20多篇“小作文”,都在激烈地討論戲曲表演能否被人工智能取代。我們期待的效果達到了。
一臺梨園戲,唱了800多年。其穿越時空的生命力,就是因爲不忘本,也不吃老本。
在《陳三五娘》中,我們所有創新,都是基於對古本的高度還原。《大悶》中的獨角戲在舞臺上完整呈現,沒有做任何刪減。而每一次的創新,每一個現代元素的加入,都是對原有故事情感的延續。返本開新,返本是前提,對傳統的尊重,是我們每一次創新遵循的原則。
由於這些創新與堅守,近年來,梨園戲的觀衆面也在不斷拓寬。每週末的泉州,我們的傳統戲如期而至。我們驚訝地發現,看傳統戲的觀衆越來越年輕,創新形式的表演也吸引了很多梨園戲的老戲迷。
戲曲的發展不是單打獨鬥,需要大家抱團一起往前衝。不久前,第二屆海絲泉州戲劇周落幕,16個劇種匯聚一堂,輪番上演、精彩紛呈。鼓聲一起,生旦淨末醜輪番登場,便是一出精彩絕倫的文化大戲!
(本報記者王崟欣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