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難忘恆河畔賣花小孩 昔1底片曝上圍走光
林青霞曾以《滾滾紅塵》獲得第27屆金馬影后殊榮。(資料照片)
林青霞曾在恆河邊和一羣小朋友互動。(林青霞提供)
林青霞被一羣印度小女孩簇擁。(林青霞提供)
林青霞(右起)曾和丁乃築、賴聲川到印度旅遊。(林青霞提供)
林青霞當時穿着一身休閒在街頭散步。(林青霞提供)
住在城市裡的人很少有機會看雲、看星星、看月亮,偶而擡起頭來也只是從高聳的建築物中看到一小片天空。
每次出海都喜歡躺在甲板上欣賞雲海的變幻、月圓月缺、星星眨眼和日出日落,在這浩瀚的宇宙中,它們像打太極一樣,緩慢而有韻律的移動着,非常壯觀。有時候,我感覺自己是它們的一部分,跟天地融合在一起;有時候我又是個旁觀者,腦子會飄到好久好久以前;有時想像着逝去的親人和朋友會不會是哪顆星星或是哪一片雲。
見流星滑過勾往事
六月的印尼巴厘島應該是盛夏,晚上清風徐來還是很舒服的,一個深夜,我獨自一人躺在遊艇的甲板上,忽見一顆流星從天際滑過,一秒鐘即消逝。曾經有朋友這樣說過,人與人之間相遇,或能成爲朋友,在人生的旅途中就像流星般擦肩而過。
我想起一個人,他知道我是誰,而且會經常在報章雜誌或者電視上看到我的消息,我卻記不得他長的樣子,也沒有他的名字,但是永遠不會忘記他爲我做的一件事。
三十年前的一個下午,在香港,電影公司租借的一個房子裡拍戲,拍攝空檔我正坐着休息,一位工作人員過來跟我說,有位男士拿了一封信一定要親自交給我,我正好沒事就答應了見他。他個子不高,態度謙卑,遞上了一個白信封,我打開來看,裡面沒有信,正疑惑着,突然滑出一個小膠片,我就着有光的地方看,不免一驚,臉色大變,他尷尬的說:「我想這還是交給你保管的好。」我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
是一張底片,我是記得那個瞬間的,那是一九九○年第二十七屆金馬獎頒獎典禮當晚,我抱回一座最佳女主角獎,大家正簇擁着我走下階梯,混亂中我彎腰提了一下鞋帶時,那件緊緊貼着身體的YSL小禮服,稍微有了空隙,當時心中有想過會不會穿幫。沒想到就在那一秒一個閃光進來,剛好捕捉到我左邊上身衣服離開身體的一刻,我的胸部赤裸裸的曝了光。
手執膠片微微顫抖
我手執着那小小膠片有點顫抖,怯怯的問是給我的嗎?他說是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他好,心想他是記者,不如收了工請他到我位於灣仔的會景閣公寓坐坐,讓他有機會採訪我。
那間公寓只有五百尺,一房一廳。我平常不喝茶、不喝酒、不喝咖啡、不聽音樂,只有白水招待,夜深人靜的,與一名陌生男人共處一室,兩人也不知說什麼好,我對着落地窗正在想,這麼晚了不該請他來的,這時他起身說要走了,感謝讚美主!我一轉身他已不見人影。匆匆忙忙中也沒有留下聯絡方式。從此,他再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或者出現了我也不知道。
三十年來,新聞媒體有着相當大的轉變,狗仔文化充斥全球,我常在想這位給我底片的年輕人,他如何生存?這麼有良知的人在娛樂新聞界會有生存的空間嗎?他也許已經離開了傳媒界從事其他工作了,我猜想。
他就像一顆流星,在我的生命中與我交會了片刻,轉眼間已消失了蹤影,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容納多一些像他這樣的人。
周邊密佈的星星直落海面,眨巴眨巴的閃爍着,那麼耀眼炫目。
我想起了印度恆河邊那個眼睛圓圓大大,一臉聰明相的賣花女。她大約七歲吧,繞着我不停的問:「Hi! What’s your name? Hi! Where are you from?」
不忍小孩乞求眼神
我和丁乃竺一行四人在恆河邊的廊檐下,跟着一個法師做着供養和祈福的儀式,一些賣花的小朋友就在木欄杆邊上,爬上爬下竄來竄去跟猴子似的,其間還真有幾隻猴子跳進來,大家虔誠的做着法事,我的眼光卻被他們吸引着。做完法事太陽也快下山了,我們匆匆忙忙的跑到恆河裡泡泡腳、拍拍照,上車前許多小孩子圍過來,朋友提醒我千萬不要給錢,有的給有的不給他們會打起來,我當時手上沒有多少零錢,也就沒給,看着那麼多雙乞求的眼神,巴巴的望着我們把車開走,實在於心不忍。聽說這些孩子,都是白天上課,下午三、四點下課後就到河邊賣花幫補家用的。
回到我們住的隱修中心,一直惦念着恆河邊上的孩子們,惦念着那個大眼睛的女孩。我決定一個人再去一趟,那天我換了好多印度小鈔,準備把所有孩子的花都買下。車程要三個多小時,在車上我想着一會兒跟他們聊什麼,他們會不會請我到家裡坐坐,我想帶着這些小朋友到店裡去選購禮物。
買禮物贈予賣花孩
我一身布衣漫步在恆河邊上,賣花女和賣花郎圍了過來,都在十歲上下,有的更小,我說我把花買了,但不拿花。買完所有人的花,大家坐在石梯上,小女孩把籃子裡的花插在我耳邊,彷彿當我是親切的大姊姊。問他們的夢想是什麼?多數男孩喜歡跑車,女孩喜歡漂亮的裙子,有個大點的女孩問我可以買裙子給她嗎?我說走,你帶我去。在恆河邊的小街上都是小舖子,一行二十多個小朋友,吱吱喳喳興奮得不得了,先到一家店把女孩們的裙子買了,男孩子就到玩具店買模型車,進了一家玩具店,小小店擠滿了人,來不及一件一件算,我讓老闆把東西給他們,價錢寫在紙上,一會兒再全部加起來,最後那個大眼睛小女孩也來了,挑了一個模型車,我牽着她的手,把剩下的少少美金悄悄的放在她的手心裡。等小朋友都拿到了他們的禮物滿心歡喜的回家了,天也暗下來,導遊領着我經過一條窄巷上了車。
遇傾盆大雨好兆頭
回程時,天空突然灑下傾盆大雨,從來沒見過一條條這麼粗大的水柱,車子在風雨飄搖中顛顛簸簸的向前駛,三個小時的車程變得非常漫長。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單槍匹馬的跑到恆河去,想着家人知道了一定會很擔心,這時候才感到後怕。好不容易車子駛進隱修中心,在前座一路緊繃的導遊終於鬆了一口氣,回頭告訴我,在當地遇到這樣的大雨是個好兆頭。
其實在車上,我還想着,下次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再去探望恆河邊的孩子們。回港之後疫情爆發,隱修中心暫時關閉,或許我跟他們的緣分也就這一次。相信我們相互之間都會留下難忘的記憶。
暗夜裡傳來噠!噠!噠!的汽笛聲,遠處船正駛過,偶而聽見魚兒跳出水面的聲音,又一顆流星滑過。
二○二二年六月九日於印尼巴厘島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