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劇看?這部 9 分英劇給你!

盛昊陽

在主題大膽的著作《愚政進行曲》中,歷史學家芭芭拉·塔奇曼提綱挈領地寫道:「與人類幾乎所有其他活動相比,政府的表現往往更不盡如人意」。

她詰問,「爲什麼身居高位的人如此經常性地做出有違理智且顯然與自身利益相違背的事情呢?爲什麼明智的思維過程似乎常常失效?」這也正是觀衆在觀看英劇《英國式醜聞》時,感到困惑無解的問題。

《英國式醜聞》(2018)

儘管塔奇曼隨後補充道,「愚蠢或反常的行爲是人性所固有的」,我們會更加關注政府行爲,是因爲「政府的愚行比個人的愚行影響更爲深遠」,然而,如果當事者一方是身份顯赫,行事一貫滴水不漏的一黨領袖,爆出的私事又毫無疑問會變成政治性事件時,這句話就顯得意味深長了起來。

在全長不到200分鐘的《英國式醜聞》中,我們見識到了人類一切愚不可及的行爲,堂堂自由黨大佬傑瑞米·索普居然深陷情網,發瘋似地用下議院便籤給小情人寫了25+2封愛意纏綿、激烈如火的情書,索普的前追隨者及仰慕者彼得·貝塞爾在離去前,竟然把足以獲罪的證據隨手藏在了天花板的隔層裡。

而受害者也不見得聰明到哪裡去,雖然本來穩操勝券的辯方律師憤怒地質問索普,「你本應該提醒我,諾曼·斯考特如此聰明」,可是,到底什麼樣的聰明人會先去警局自首,接着給對方母親寫信,又把關鍵證據扔在異國他鄉的火車上?

《英國式醜聞》名爲「英國式」,原標題中並無style一類的單詞,作者約翰·普雷斯頓用very修飾English,一樁非常英國的醜聞。何謂非常英國?原作的副標題給予瞭解釋:「Sex, Lies and a Murder Plot at the Heart of the Establishment」。

一樁聚集性愛、謊言和謀殺案的事件的確會讓人第一時間聯想起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說們,但只有這些是不夠的,將「非常英國」和「非常美國」、「非常日本」、「非常XX」……區分開來的關鍵是所謂的英式幽默,也就是生於美國卻長居英國的比爾·布萊森最喜愛的「挖苦和嘲諷」。

我們之所以不覺得這種譏誚的口吻高高在上令人生厭,乃是因爲被嘲諷的對象也常常包括自戀驕矜的他們自己。

《英國式醜聞》的開場是索普和貝塞爾對時任首相哈羅德·麥克米倫的一番言辭撻伐,聊着聊着八卦起了自己的性向,還用「8比2」和「gay」的玩笑進行了一番自黑,末尾則是現實中的諾曼·斯考特,抱着愛犬注視鏡頭,屏幕下方一本正經地打出「他依然沒有拿到社保卡」的黃色字幕。

爲什麼你就不能給他社保卡?如果諾曼順利拿到社保卡,或許就不會發生後續事件了呢?那位不靠譜的白癡殺手不單提出自己的疑問,也道出觀衆的心聲,狠狠吐槽了社保卡的問題,這固然是編劇的挖苦,卻也是表面上看來,劇中大部分愚蠢行徑的起源。

「認識到錯誤,減少損失,並改變路線方針,這是政府最爲不情願的做法」,浸淫政壇多年的索普倒是懂得止損抽身,但他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

當諾曼·斯考特第一次正式出庭,身處古意森森的中央刑事法院內,他忐忑不安地談論起實力懸殊的對手們,「這些人,他們上過伊頓、哈羅和牛津」。被告席上衣冠楚楚的嫌疑人們確實代表着英國最傑出的精英,因索普一案一戰成名的律師喬治·卡曼不無得意地提醒自己的客戶:「你離開牛津時是第三名,而我是第一」。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講,在《英國式醜聞》裡似乎人人皆有同性戀的嫌疑,這裡的牛津是伊夫林·沃參加過「愛美俱樂部」,二十餘年後追思往事寫出《舊地重遊》的那所牛津。

蕭乾把劍橋國王學院稱作英國上層社會同性戀的溫牀,畢業於國王學院的E·M·福斯特又將《莫里斯》中背叛同性情人的克里夫設定爲三一學院的高材生,休·格蘭特曾憑藉這一角色奪得威尼斯影帝,片中凝望莫里斯遠去的結局更是讓人唏噓。

《莫里斯》(1987)

30年後,已失卻青春美貌,只餘僞善狡獪的牛津高材生傑瑞米·索普怕是很難獲得類似的理解和同情。

《英國式醜聞》的編劇好惡分明,說劇本對雙方當事人沒有傾向性就未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演完《帕丁頓熊2》反派的休·格蘭特在化妝後顯得更加憔悴,他依然風度翩翩,但總是眼神躲閃、笑裡藏刀,怎麼看都像個僞君子,事實上,傑瑞米·索普本人明明生得一副樸實穩重的誠懇相貌,哪裡會有把奸猾兩字寫在臉上的黨魁。

首席法官坎特利因最後發言備受嘲諷,但未必沒有言中部分事實,諾曼·斯考特的確不是什麼正派人,他吊兒郎當,四處廝混,滿口謊言,毫無責任心可言,卻能討得身邊一干人等的喜愛。在劇裡我們可以將他人的好感歸之於本·衛肖清白無辜的眼神和笑容,劇外又該作何解釋?

客觀來說,這樁「英國式醜聞」的主要責任方自然是傑瑞米·索普,因爲他年長、成熟,財富權勢都壓倒性地強過對方太多,拿他開涮也是情有可原。

不過,編劇拉塞爾·T·戴維斯對那段特定時代下的感情故事並不是沒有憐憫之情,在第三集中,一邊上演着全大不列顛子民拿「小兔兔」的暱稱開着玩笑的鬧劇,另一邊是索普對律師娓娓訴說自己「愛過」的往事,開場時曾承諾要「保護」他的貝塞爾此時只留給他一個落寞淒涼的背影。

我們常說,感情誤事,但在《英國式醜聞》的劇情裡,無論是被激情驅使,還是冷心冷面,都避免不了在他人看來蠢不忍嘲的行爲。

愚蠢是一種人人厭惡的缺陷,而劇中最爲理性智慧的女性角色是索普的第二任妻子瑪麗恩·索普,她和索普因政治利益而結合,在發現丈夫隱藏至今的真相,丈夫也因醜聞從此失勢後,她沒有「聰明地」選擇離婚,反而在患帕金森症的索普身邊守護至死。

千百年來的思維鍛冶對人類的理性並無作用,斯多葛派的理想註定是一場空想,愚蠢的我們仍然在觀看其他人愚蠢的故事,從中獲得某些教訓,同時也品味出點點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