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票房前五!大尺度惡聞橫掃金像16項提名,網友:敢拍又叫座
從狂喜到失落。
香港去年的年度電影之一,躋身香港2023年度票房前五,豆瓣開分8.2(目前8.1)。
以16項提名領跑今年金像獎,最終囊獲了最佳女主(餘香凝)、最佳女配(樑雍婷)和最佳男配(姜大衛)三項大獎。
爾冬升監製。
姜大衛、林保怡、餘香凝老中青三代港影人領銜主演。
據說這是林保怡第一次演反派,跟以往的角色完全不一樣。
所以當引進內地的消息傳來,Sir是真的高興。
終於能在光天白日之下,看到:
白日之下
可開畫之後,票房和討論度都冷冷清清。
上映三天,目前票房僅有600萬,網絡上討論熱度也不高,跟《周處除三害》形成鮮明對比:
一個在港臺市場反響平平,卻在內地市場大殺四方;另一個在香港市場掀起過觀影熱潮,卻在內地市場幾乎沉寂。
爲何沒有同頻共振?
當大家抱怨現在電影院只有社會話題電影,沒有現實主義電影時。
《白日之下》以鐵骨錚錚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面前。
不該讓它就這樣被遺忘。
今天就必須聊一聊這部電影,以及我們的社會能見度。
01
現實何爲
《白日之下》融入了多宗轟動全港的真實事件。
2014年康橋之家院長涉嫌性侵案、2015年劍橋護老院虐待老人露天裸體洗澡案、2016年殘疾院舍燒賣烚菜送飯事件,以及2019年同爲康橋之家的“8個月內6名院友離奇死亡”事件。
“改編自真實事件”,電影的重要一步是還原。
記者曉琪(餘香凝 飾)假裝成通伯(姜大衛 飾)的孫女,潛入彩橋之家,隨着她的視野,展開老年人、殘障人士在院舍的生活。
這是另一種層面上的大尺度:
老人家被綁在牀上電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不聽話?一個巴掌甩過去。還有更陰狠的,護工拿起訂書機就往院友的手臂上扎進去;
過期燒賣,是日復一日的、唯一的下飯配菜,掉到地上也要撿回來吃下去。
水。
是這場罪惡的重要意象。
影片中最直擊人心的一幕,行動不便的老人被綁在輪椅上,被赤身裸體推到露天陽臺上。
護工戴着黑手套,像一個行刑者,神色不耐、冷漠地拿着高壓水槍,將強力的、冰冷的水流直直打在老人們的身上。
老人們垂下頭,毫無尊嚴地淋着水。
潔淨的水成爲了作惡的工具。
還有一幕有關於水的場景,很容易被忽略。
社署檢查的日子,碰上院舍裡有老人去世。
無人作聲。
房外的人熱火朝天地忙着清潔收拾、跟社署領導打招呼;失去呼吸的老人躺在房間裡,身體逐漸僵硬。
最後,一盆水潑下,沖刷老人存在過的痕跡,掩蓋院舍隱瞞不報的罪惡。
潔淨的水也是掩蓋罪惡的工具。
院舍的存在便如這水一般,外頭看上去是乾淨的、無邪的,但是實際上卻以善之名作惡之事。
問題是,只有這個院舍是“水”嗎?
影片並不止於還原,還有挖掘、拷問。
通伯說,去哪間院舍都是一樣的。
社署,將福利院舍的管理業務全權外包,相當於把所有的責任也外包出去。
資方,明明知道兩個護工不足以照料80名院友,爲了壓低成本、擡高利潤,依然如此。
哪怕是喊着要“指責整個制度”的報社,也曾是掩蓋罪惡的一環。
最早舉報院舍問題的護工說,她曾經將舉報材料發給過很多家報社。
但只有一家報社,真正去進行調查。
除了制度,影片還想呈現、拷問更多:連制度都無法彌補的無奈現實。
Sir想分享很受觸動的兩個場景。
一個是通伯的舍友兼好友去世當天,通伯蜷在牀上呆望着朋友的空牀。
沒一會,護工領着另一個老人走進來,舊人的空牀立馬成了新人的家。
他喜滋滋地躺下呼呼大睡,通伯依然在一旁傷感地呆望着。
“人和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同一畫面中悲與喜相撞,這是很能帶來衝擊力的。
更有衝擊力的是,這個如咖啡座一般大小的牀位,是一個老人等了8-16年,才苦苦等來的。
比起資源分配不公的憤怒,資源短缺、無力分配的現實更令人受挫。
另一個是片中大反派院長章劍華(林保怡 飾),面對衆人指責的時候,他理直氣壯地說:
只有我,給了他們一個家,拋棄他們的不是我,是他們的家人和社會。
誠然,他在爲自己的惡行狡辯。
可片中真正讓老人、殘障人士有瓦遮頭的人,居然是一個天理不容的壞人,那其他人去哪裡了?
如此詭異的事情,卻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裸現實。
02
新聞何爲
故事的另一條線,是跟着曉琪聚焦於新聞行業的困境。
這兩年牽涉到新聞媒體行業的華語影視不算少。
《不止不休》也是多則真實事件改編,拍出了記者爲求真相不要命的勁兒,最後卻輕輕放過了報道真實與倫理道德之間的兩難問題。
《熱搜》則是以新媒體視角切入,若是按照香港行業習慣,這是“流量工廠”先是爲了博取眼球編故事、後是爲了真相搶熱搜的故事,依然是流量工廠的玩法。
《新聞女王》雖然重燃了大衆對TVB職業劇的關注,也在劇中用了護老院虐待老人露天裸體洗澡案爲素材,但本質上還是一部披着新聞業外皮的宮鬥劇。
到了《白日之下》呢?
坦白地說,它依然存在新聞題材影視中常見的英雄色彩和慣有套路:
記者爲了追求真相與正義不止不休,從一開始鐵石心腸地說“我從不流淚”,到最後“打臉”般地嘩啦啦流淚。
但除此之外,鏡頭下的新聞行業,散發着一股理想主義走向消亡的頹敗氣息。
曉琪及其部門最初選擇蹲點院舍問題,可不僅是爲了真相、正義、使命感。
而是爲了事關自身的現實問題:加工資、拿獎金,保住飯碗。
上一秒,上司還跟新記者說:爲了心中的使命感加油幹。
下一秒,上司就跟曉琪確認:這個新聞確定會大爆嗎?我們得先保住份工,再沒有大新聞我們就要吃西北風了。
上頭縮減預算,要大裁員,新聞偵查組隨時失業下崗。
自己都快要沒飯吃了,哪裡還管得上別人有沒有飯吃。
大爆之後,全員都爲曉琪鼓掌,是欣賞她的專業能力嗎?
更像是感謝她,多虧這一單新聞,大家又有工開、有飯吃。
一直協助的男同事,跟她說:記得讓上司加工資。
上司喜滋滋跟曉琪說:因爲這單大新聞,上頭決定再留偵查組多兩天。
多。兩。天。
他們自身的生計問題依然岌岌可危。
影片還進一步追問一個問題:
真相揭露了,然後呢?
不同於一般新聞題材影視裡,真相揭露後的成功敘事;《白日之光》反倒處處透露,真相揭露之後的未完成狀態。
分享兩個細節。
一個是曉琪“踢爆”院舍內幕後,院舍關閉,院友被集體搬離。
大家看到曉琪出現,第一反應是,憤怒、指責:
“八婆,多管閒事,如果不是你,我們的生活不會被打亂。”
對於無處可去的人而言,真相反而損害到他們的利益。
就像《不止不休》裡,實習生韓東(白客 飾)和上司黃江(張頌文 飾)的爭執:
當一個新聞報道出來,揭發了真相,卻讓受害者家屬的利益受損,怎麼辦?
只是在《不止不休》中,韓東選擇了遵守內心的樸素道德,不惜頂撞上司,也要撤下自己揭露乙肝代檢的稿子。
而《白日之下》則選擇讓曉琪走完揭示真相的那一步,讓新聞記者的進退兩難,完整地留在銀幕上。
在這個場景裡,也有“水”的出現:
天空下着滂沱大雨。
追求新聞理想主義、以正義善良爲名的人,反而讓大家全部無瓦遮頭,只能淋雨。
此時的新聞人也如曾經的老人一般,毫無尊嚴地淋着大雨。
下一個分享的細節,就在這一幕之後。
曉琪流着眼淚,在雨中開車駛離院舍。
沒過多久,雨過天晴,她也擦乾了臉上的眼淚。
這一幕很容易被解讀成,柳暗花明,前方總會有希望。
但聯想起上司之前說過的話:
從事新聞業幾十年,做過很多專題,當時反響也很多,可再過兩天,大家都會忘記。
這場快速地從下雨轉向晴天的戲,更像是呼應上司的話:
再多沸騰,再多痛苦,再多真實,再多努力,最後都會被歷史的大雨沖洗遺忘。
電影裡有一句臺詞:
你覺得十年後……
還會不會有記者
當下已經成爲現實。
報刊偵查組所剩無幾,整個新聞行業都變得凋零萎頓,不復往日的朝氣與生猛。
導演簡君晉自己都說過沒想到:“《白日之下》彷彿一語成讖,預告了記者之死,傳統報刊偵查組的末日。”
可在一個缺乏真相的現實已經是現實的當下,此時此刻重現捍衛新聞、捍衛真相的電影,恰巧是最巧、最妙的時機。
它能再一次提醒我們:
新聞是歷史的初稿。
也還想再問一句:
新聞是歷史的初稿,那電影呢?
03
電影何爲
愛看港片的觀衆,應該還記得,去年內地也上映了一波港片。
《爆裂點》《掃毒3》《潛行》《金手指》……還有年初的《臨時劫案》。
犯罪+動作+警匪,努力回到“盡皆過火,盡是癲狂”的港片巔峰時期。
可看着劉德華、郭富城、梁朝偉等天王們的臉在銀幕上排列組合,臥底、槍戰、打鬥、兄弟情、正反派等元素上陣了一次又一次。
哪怕是自《無間道》後,梁朝偉、劉德華時隔21年再度合體的《金手指》,都讓人忍不住慨嘆:
“香港電影老了。”
而四月引進的兩部港片,《白日之下》和《年少日記》(4月19日內地上映)其實與我們內地觀衆對港片的固有印象是大不相同的。
它們的出現,向我們發射出一種信號:港片在變化了。
一個是表現形式在變化。
同樣是犯罪片,《白日之下》的處理放棄了完全正邪對決的戲劇感、追擊捕兇的刺激感,更爲生活化、更爲剋制冷靜,還有意識地減少對真實事件的奇觀化。
其實在護老院虐待老人露天洗澡案中,真實事件裡是年老女性被如此對待,而在影片裡,導演有意識地換成男性。
雖然這樣的處理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對觀衆情緒的挑動,但是能避免對受害者的二次傷害:
另一個是港片題材愈發現實化,愈發貼近普通大衆的生活。
前幾年的《濯水漂流》,流浪者;《淪落人》,外來勞工和殘疾人。
今年的《白日之下》,圍繞福利院舍展開對孤獨老人、殘障人士、新聞行業的關注;《年少日記》則關於未成年人的教育問題。
爾冬升監製的另一部電影《臨時劫案》,也在循着犯罪動作的路子之餘,給觀衆呈現出老百姓的生活困境。
唉,有頭髮邊個想做癩痢。
這種“變”,是港片在向內、向外打破的努力。
面向行業內,港片以前的路子行不通了。
窮則變,變則……能不能通,不一定,但是不變肯定路不通。
這過去的兩年我也聽到
觀衆可能覺得港片都是一個套路
所以這一次也是一個嘗試
來給年輕的觀衆看一看
給他們好像有一個耳目一新的感覺
面向行業外,這批傾向現實主義題材的新導演在發問:
電影,或許能不能爲世界改變一點點?
拍《白日之下》的最初動力,是簡君晉看到了對於院舍事件的新聞報道,把參與的記者約出來聊天后,他敲定自己想拍這樣一部電影:
“我關心的是,可不可以提醒那些善忘的人,其實在他身邊還有人活在陰影底下,我們可以做到什麼呢?”
新聞是歷史的初稿,電影則(可以)是對歷史的回溯與盤問。
《白日之下》裡的章劍華性侵案,原型張建華同樣如此,逃脫指控,逍遙法外。
電影不僅追溯了這一案件,也向法律制度提出質問:建立了那麼多制度,最後連一個小女孩都保護不了,真的對嗎?
在電影上映後,這樁追討了十年的案件也得到了進一步推動,民事訴訟被判勝利,獲得了賠償。
白日之下,終見天亮。
電影到底有沒有爲世界帶來改變?
可能有少少吧。
但起碼我們可以不停地透過電影向世界提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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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桀驁不馴八寶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