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訴莫言索賠15億?荒唐到家的鬧劇!

莫言被起訴了!

2月27日下午16時,一位ID爲“說真話的毛星火”(實名吳萬爭)的網友,貼出起訴書,宣稱要狀告作家莫言。

據“毛星火”的起訴書顯示,他指控莫言的小說作品《紅高粱家族》和《豐乳肥臀》涉嫌“抹黑烈士”等諸多“罪名”。希望法院支持下架莫言書籍,向“英雄先烈和全國人民道歉”,並訴求15億元賠償(每位中國人1元)。

事實上,2月初,毛星火就向浙江信訪局投訴,而出版莫言書籍的浙江出版聯合集團明確回覆“《紅高粱家族》沒有問題”。

毛星火不只是近期才揪着莫言不放的,搜索發現,他的微博關於莫言有數百條內容。2024年以來,就有近百條,以每天數條的頻率更新——內容基本都是在指摘莫言小說“抹黑先烈”之類。而且,一度還把矛頭指向曾經邀請莫言直播的董宇輝,稱其“水平低,附庸風雅,俗不可耐”。

甚至於,元旦跨年,春節過年期間,別人放煙火看晚會,毛星火仍是連續不斷批評莫言。他的生命裡,似乎除了“批莫言”,沒別的。

不過,也不限於批評莫言“詆譭烈士”,毛星火甚至豪言,“莫言所有書籍”不如自己寫的一首詞——

“我敢自信說,莫言寫的所有書籍,無論從文采還是思想境界,都不如我這首詞。歡迎莫言及其擁躉,不服來辯。”

是首什麼詞呢?下面這個——

看完之後,只有一個感覺:憑毛星火這首“自信堪比莫言所有書籍”的所謂“詞作”,基本就沒有任何價值再去研究他爲什麼挑刺莫言了。

他批莫言,大概率是因爲沒有任何文學素養導致。或許,還有另一個因素——受人影響。

誰呢?翻了翻這位仁兄的微博,以前曾是“自媒體大V”司馬南的支持者。2023年11月17日,毛星火在微博說:

“我不是司馬南的粉絲,對司馬南我也有不滿意的地方,但我還是支持司馬南。司馬南也有錯誤,但人無完人……”

一般而言,用“不是XX的粉,但我支持XX”句式的,基本就是“XX的擁躉”,即便不算“腦殘粉”,也是支持者無疑。

從前些年開始,司馬南曾連續地大肆批評莫言,理由,和毛星火一樣,多是“賣國賊”“抹黑先烈”等意識形態上的言辭,說什麼莫言對中國從來都是“只揭露而絕不歌頌”。

早在2022年中旬,「文娛春秋」就曾發過一條視頻,駁斥司馬南“亂扣帽子”——我們認爲,莫言非但不是“賣國賊”,反而有拳拳愛國之心。

2020年8月,新華網的一篇報道顯示,莫言前往黃河入海口參觀,當場寫下一首詩,讚頌了我國的大好河山:

“最新大陸,無限風光;歌以詠志,國盛家昌。”

否定某個命題,只舉一個反例即可。因而,司馬南“只揭露而絕不唱讚歌”的指控,顯然是無法成立。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指控站不住腳,司馬南在進入2023年後,基本沒再批評莫言。司馬南可能想不到,自己揭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他只是打打筆仗,這位激進的擁躉聽進去了,並付諸於現實。

所以,毛星火具體指控了什麼呢?僅舉一例,就可看出他的荒謬。

毛星火的起訴書開頭,就說了一個莫言作品《豐乳肥臀》詆譭“先烈”的段落——

“莫言編造了一個八路軍抗日爆炸大隊人員馬童長得俊俏‘在全村認了二十多個乾孃,乾孃們恨不得都將乳頭送到馬童嘴裡’的荒淫荒唐故事,然後莫言寫一個老人罵八路軍抗日隊伍‘抗日抗日,抗一片花天酒地!’”

可以確定的是,毛星火壓根沒讀過《豐乳肥臀》,或者完全沒讀懂,基本的人物關係、角色設定都沒搞明白。

馬童,是僅僅出現在第二卷第20節幾個段落的小人物,書中原文寫:

“每天凌晨,便有四個少年兵爬到司馬家的瞭望臺上,對着陽光練習吹號……金黃的小號紅綢的穗子,威武又漂亮……四個小號兵當中那個名叫馬童的最漂亮……”

下一段,馬童就被槍斃了:

“在一個滿天星斗的深夜裡,大街上突然響起一個少年的高聲嚎叫:魯大隊長蔣政委,求求你們饒我這一次吧……”

而馬童爲什麼被槍斃呢?書裡寫得清清楚楚——因爲他“盜賣子彈”,執法者“魯大隊長”“蔣政委”,是“爆炸大隊”大隊長及“獨立縱隊十七團”政委,解放後,其中一人還當上了縣長,算得上一號抗日英雄——他們只是把害羣之馬清除出革命隊伍,如此而已。

試問,馬童算哪門子“英雄先烈”?

須知,抗日時期我軍武器匱乏,一個盜賣“抗日爆炸大隊”子彈的傢伙(說不定還會賣給日本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完全可視爲“叛徒”“漢奸”,莫言在書中做了一定程度的“醜化”描摹(認了二十多個乾孃),有什麼問題?

反而要懷疑,毛星火共情這位反派,爲他叫屈,又是什麼居心呢?按他的邏輯,這是替叛徒、漢奸“招魂”呢!

那麼,老人說“抗日抗日,抗一片花天酒地”又是怎麼回事呢?

書中寫道,魯大隊長斃了馬童後,馬童的舉人爺爺不滿,在下葬那天,對着魯隊長一頓輸出,原文如下:

“老人對着魯的臉噴出一口唾沫,道:‘盜鉤者賊,竊國者侯。抗日抗日,抗成一片花天酒地!’蔣政委嚴肅地說:‘老先生,我們是真正的抗日隊伍,一向治軍嚴肅,確實有一些花天酒地的隊伍,但決不是我們!’”

很顯然,這是一位“叛徒”的爺爺之怨念,在這句“花天酒地”後,莫言也補充了蔣政委的解釋。的確,書中,真正“花天酒地”的另有其人。

小說裡,除了爆炸大隊,還有另一支抗日隊伍——“別動大隊”,隸屬於國民黨,其“司令”名爲“司馬庫”,曾是高密地主,國共內戰時期,幫着老蔣打仗,被捕後脫逃,又自首,被公審,最後遭到槍斃,結束了“罪惡的一生”(所以說,不是抗過日的都是好人)。

關於司馬庫的“花天酒地”,在第四卷第57節,有明確提及,小說主人公上官金童(在書中是第一人稱“我”)的老師紀瓊枝當衆指斥:“反動的地主階級,過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司馬庫一個人就娶了四個老婆!”

而“反動派”司馬庫的兒子司馬糧,同樣不是“善類”,小說中也寫得明明白白——改革開放後仍然“花天酒地,玩弄女人,惹是生非”。

這就很清楚了,不論是對馬童的描述,還是“抗日抗成一片花天酒地”的抱怨,都不存在所謂“詆譭烈士”的嫌疑。

事實上,以前就有不少類似指控,毛星火只不過有樣學樣,複製粘貼而已,完全沒有查證和通讀。當然,能否讀懂也是疑問。

據此一例,即可知道,毛星火的指控可笑得不值一駁。

因而,儘管是自家粉絲承繼了衣鉢,弄得沸沸揚揚,始作俑者司馬南愣是沒吭聲。畢竟,薑是老的辣,打打口水戰還好,整一出鬧劇就難以收場——他當然不願意蹚渾水了。

不過,另一位“媒體大佬”坐不住了——向來政治正確的《環球時報》前總編輯胡錫進。2月27日晚,他發文,站在毛星火的對立面。在文章中,胡錫進認爲“起訴者是瞄上了互聯網上的民粹資源”,而且“完全是在扣帽子,斷章取義”,並稱“打開互聯網上惡意構陷的邊界和想象空間"。

胡錫進還對莫言讚譽有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無疑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引領者之一”,也是“幫着外國人瞭解中國的文化溝通者之一”。同時,胡前總編還定了調:“這件事就是一場個別人用‘打莫言’自我炒作的鬧劇。”

第二天,毛星火宣佈起訴胡錫進。這讓胡錫進哭笑不得,說,“只能他們指控別人,不能別人以言嗆之。”

“有毛病的”多了,倒是顯出胡總編的誠懇。

3月2日晚上,胡錫進再度發文談“起訴莫言”事件,稱莫言作品有問題可以批評,但“文學批評是爭鳴,是各抒己見,而不是要扣政治帽子,對人搞無情鬥爭”。他認爲,指控莫言“侮辱革命先烈”“美化侵華日軍”等“罪名”極爲不妥,而且“完全邁過了文藝批評的界線”,此風不可長!

胡錫進解釋了自己爲何反對“扣帽子”:

“如果我們縱容這種做法,就形同打開了一個用嚴重政治定性打擊、迫害文學創作者的新空間……它爲社會上其他潛在投機分子做出一個用構陷、撕咬他人謀取個人成名之利的示範。”

“那些虛構的人物和故事如果用嚴厲的政治尺度肆意牽強附會,多少人和多少作品能夠被羅織出‘居心叵測’‘實施政治攻擊’的罪名,那將等同於打開構陷整人的潘多拉盒子。”

在胡錫進發聲之前,元宵節當晚,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張生看到起訴莫言的消息,頓感“比吃了個蒼蠅還噁心”,他憤然撰文《爲莫言一辯》。在文中,他說:

“一個充滿禁忌尤其是政治禁忌的社會不僅不是一個寬容的社會,反而是一個充滿思想枷鎖的社會,這樣的偏狹的社會不僅不可能產生文化的發明,也不可能出現科技的創新,只會出現歷史的停滯和倒退。”

當然,不僅文學作品,影視劇也一樣飽受“構陷、撕咬”之苦(且被攻擊得力度更大),除了政治光譜的上綱上線,還有其他意識形態,比如種族、性別。

正如2月19日「文娛春秋」所發的《夢迴1994》,相比30年前,中國內地的文娛作品全方位倒退,或者說,不再有經典涌現,核心原因之一就是:

禁錮太多。

經典,往往源自於足夠的破壞性,而不是循規蹈矩,更非一味歌頌或讚揚。現在,一切都要政治正確,完全抹殺了“容錯”空間,這使得創作者謹小慎微。

不光國內,國外也同樣如此,比如黑人或有色人種對於自身權益的追求固然合理,但好萊塢爲了政治正確一味啓用黑人,也實屬矯枉過正,有反噬效應——像“黑色小美人魚”在全球範圍內都掀起了差評。

莫言的《豐乳肥臀》寫於1995年,恰好約在30年前誕生,儘管書名令人浮想聯翩,內容也有諸多爭議,卻是他的佳作之一。著名作家汪曾祺曾說,“《豐乳肥臀》是一部嚴肅的、誠摯的、富有象徵意義的作品,對中國的百年曆史具有很高的概括性。這是莫言小說的突破,也是對中國當代文學的一次突破。書名不等於作品。但是也無傷大雅。‘豐乳’、‘肥臀’不應引起驚愕。”

但很多人看到《豐乳肥臀》這一書名就思潮澎湃、拒之千里,甚或看到小說中的部分情慾描寫,就無心細究其真正價值,“窺一斑”而佯裝“知全豹”。這種一知半解,恰恰給了某些人拿着“政治正確的大棒”喊打喊殺的空間。

不管是司馬南的“扣帽子”,還是支持者毛星火的“起訴”,或是更多“民粹者”的“中傷”,莫言從未迴應。

2012年12月8日凌晨,莫言在獲頒諾貝爾文學獎時,做了一個很有名的演講,題爲《講故事的人》。他講了自己小時候的“告密”往事——

在參加一個苦難展覽時,同學們爭相大哭,不管真哭假哭,都努力表演。但有一位同學,臉上沒有一滴淚水,嘴裡沒有任何聲音,更沒故作悲傷以手掩面。年幼的莫言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告訴了老師,這位同學被警告處分。後來,他得知有十多位同學向老師“告密”。

很多年後,莫言非常內疚,自我反思,說了這樣一段話,或可以闡述他的作品內核:

當衆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當哭成爲一種表演時,更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

撰稿 | 殺手LEON策劃|文娛春秋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