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夏日五國城

□王作龍

我站在五國頭城(也稱爲五國城)遺址的土地上,腳下是古代兩位被俘的帝王坐井觀天的“地窨子”,絡繹不絕的遊客指指點點,唏噓於失卻錦繡江山的帝王的舛運,很少有人深思歷史深處無數興衰的成因。

黑龍江,作爲大金與大清兩個朝代的發祥地,爲何都和五國城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如果當年北宋真的與大金合力抗遼,歷史會不會重新改寫?可惜,九百多年前已經喪失瞭如果。

昔日的五國城,今天的依蘭縣,兩暑相連的時節,蜂擁而來的人們,大多爲漂流而來,而知道掩埋於歷史深處的屈辱與憤懣,那個肉袒牽羊的故事,涌上心頭的一定是無以排遣的五味雜陳吧?

依蘭這地方太有名了,有名到連乾隆皇帝都有“聲聞塞北三千里,名貫江南十六州”的推崇。依蘭這地方太重要了,重要到一代天子在這裡隕滅,一代王朝在這裡龍興。據依蘭志記載,公元1126年,北宋徽欽二帝被女真人擄掠押解至胡裡改路(即今依蘭縣城),在這裡“坐井觀天”,同時閉門思過。面對去國離鄉的慘境,徽宗曾仰天唏噓,發出了“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的慨嘆。昔日以畫鳥聞名天下的帝王才子,卻成了被人囚禁的籠中之鳥。北宋在這裡覆滅,大金與清王朝於此地興起。

依蘭這地方太美了,松花江、牡丹江、倭肯河在這裡不期而遇。傍晚,站在城北的松花江邊向西舉目,勝火的江花跳躍不休,彷彿要撲入你的懷抱,總使人情不自禁地吟詠起樂天君的《憶江南》來。深黛的青山蓊蓊鬱鬱,凝結了無限的神秘,胸中包藏的自然都是震古爍今的故事。山渾如爲水而孤傲,水酷似爲山而清幽。駐足良久,物我兩忘,享受今日五國城涼爽的夏風。

深深的文化積澱,托起發展的依蘭。當人們試圖傾聽五國城的亡國浩嘆,尋覓剽悍民族叩擊漠北荒莽的蹄鐵,依蘭竟把筆鋒輕輕地一轉,請人們融化到青山環繞的巴蘭河裡去漂流。這裡,或許是黑龍江境內還沒有被污染的河流之一,因爲它是由伊春的翠嵐中流下的桃花水、控山水和數十條小溪彙集於此形成的。

清晨,穿過濃霧深鎖的大江,乘車過迎蘭,直驅丹清河風景區,便到了漂流地。巴蘭河真是天造地設的漂流勝地,不論是明石還是暗礁,都十分圓滑——歷史,會風化一切。水至清,但有魚。不知名的魚兒或驚恐,或悠閒,任憑大自然的風雲變幻,從不問人間今夕何年。穿上救生衣,登上皮筏,搏擊風浪的衝動便會油然而生。一路要過十八道彎,要越十八處灘。披波斬浪,繞暗礁,越險灘,根本就沒有人會畏葸。原來,英雄是在險惡的境地中產生的。當你和同伴們嬉水或撐筏精疲力盡後,你也絕不會有退縮的念頭,因爲險灘不會容留懦夫。漂到平緩處,彷彿一切都靜止了,包括時間和空間。你可以聆聽天籟,思古省身,拋卻功利,心如止水。

穿過一棵鬆,就到了九女峰。鬱郁的危巖上,只有一鬆卓立,向人類展示着清高的品性。九峰攙扶,綴起了連綿的悲壯。說的是徽欽被擄,九位宮女不堪凌辱,逃進大山,在前有峰壑、後有追兵的情況下,紛紛跳下了萬丈深淵,而化做九座山峰的故事。如果這個故事是真實的,貴賤尊卑似應倒置了。史載爲了羞辱二帝,以彰顯昏庸,金國竟封其爲昏德公和重昏侯,而二人卻欣然受之。如果二帝真能讀過小杜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千古絕句,屈辱悲愴之情定然感同身受吧?

告別五國城,已是暮靄沉沉,仰頭望去,那輪明月已經緩緩升起,照耀的竟是衆多的今人。回眸濛濛山影,心頭不免涌上了不盡的眷戀。不知是爲這水陶冶了靈性,還是爲這山匡正了陽剛,心頭突然跳出了辛棄疾的“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佳句來。於是,便覺得該爲不該遺忘的拜謁,留下哪怕是粗鄙的些許文字,亦會作爲一種標記,一種惦記,灑在五國城城頭那滾滾的歷史風塵之中,算作對先人的祭奠,也算是對這裡清涼一夏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