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屎的人類簡史
利維坦按:
弗洛伊德總結了文明三個要素,分別是潔淨、秩序和美好,而對應的文明行爲則是清潔、秩序和美化。這也意味着,我們所謂文明的背後是污穢,這種“不潔之物”只是被文明構建的設施隱藏了起來,畢竟,馬桶一沖水,人們就當那些排泄物離我們遠去了。
推薦多米尼克·拉波克(Dominique Laporte)的一本小冊子《屎的歷史》(Histoire de la merde),深入探討了人類排泄物與權力/金錢的關係。
我認爲,我們人類在自我價值評估有些愚蠢。我們要麼過於誇大,要麼妄自菲薄,僅此一點就衍生出生活裡的種種痛苦。
一方面,我們經常誇大自己做個單獨個體的重要性,而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在這個地球上還有80億人同樣居住、生息於此,其中秉持同樣想法的數十億人已經拉平了我們那微不足道的“重要性”。
再比如,我們會設想自己存在於這顆星球的這段時期,是崇高的、有意義的,卻也因此對另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視而不見:人生80餘年,純粹是140億歲“宇宙年齡”的滄海一慄。
當然,我們也頻繁地容忍低自尊對自己的侵襲,任其戕害我們本已脆弱的心靈。
比如午夜如廁時分。我們經常發現自己被牆壁所包圍,在洞穴一般的空間與維度中,沮喪地思考着我們存在的目的。再一次,我們困惑於爲什麼我們坐在廁所裡讀着沉悶的《怪物盒子》(Monster Box,一款手遊)攻略,而其他同齡人應該在酒吧裡玩樂,享受青春,西方的孩子們則在《怪奇物語》(Stranger Things)中盡情代入自己。
過多的教育,或許只會帶來沉重的負擔。
在風景如畫的荒野中痛苦排便的那一刻,遠古人類唯一可能擔心的是會不會有獅子悄悄靠近並襲擾他們。這可以通過動物觀察來推理:如今的家貓仍然保持掩蓋糞便的習慣以躲避天敵的追蹤[1],也有大量的樹懶因爲降落到地面上排便之後,便蕩然無存( 譯者注:樹懶一星期拉一回,每回能拉出自身1/3重量的糞便。體量大,時間久,排便對於樹懶來說是個性命攸關的事情,50%的成年樹懶非正常死亡事件中,有超過50%發生在它們排便的時候)。
一些科學家甚至推測,我們控制排便的能力(無論是神經系統還是肛門收縮)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以至於我們自己可以決定排泄的地點、時間和方式。因此,這是一種進化上的優勢,因爲對捕食者而言,人類的糞便本身就含有豐富的細菌和揮發性氣味[2]。
儘管擁有如此卓越的能力,排泄這件事跟那時的社會結構一樣直截了當。一般來說,土地遼闊,人口又分散,排便從來都不是需要着重考慮的事情。
但隨後出現了農業革命,人們定居下來並形成了密集的社區,排泄物肯定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與此同時,食物和野生動物已經不太會讓人煩惱,他們就有更多的時間揮霍在其他問題上。
這造成了困擾,因爲整個社區都有相同的需求(排泄)。他們非常清楚,他們不能像過去那樣拉完便便,掩蓋起來,然後提褲子一走了之。社區生活也催生了許多問題,其中之一是“排便禮儀”,這讓我們在排泄時需要顧及他人的感受,階級歧視的誕生使人們的排泄方式開始走向多樣化。
對這種理論發起挑戰很艱難,因爲歷史長河中的每一個細枝末節——從人類的排泄物到其他更微妙的問題都被消除了,而自早期定居以來我們只得到了極爲有限的信息。科學家提出,第一個廁所是美索不達米亞人在公元前4世紀末左右發明的。然而,考古證據表明,許多“文明”人類確實在罐子裡或空地上排便[3]。
古希臘有着更有趣的衛生文化。巨大的房間被用作公共廁所,人們面對面地坐在“廁所平臺”上。他們“分享”着彼此的銷魂時刻,甚至共用同一件擦屁股用具。
不要對隱私問題感到困惑,因爲在當時,這是一個尚未出現的概念。
直到6世紀末,中國人才發明了“衛生紙”這樣的東西。研究人員的報告稱,在那個分水嶺之前,人類確實利用了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來擦屁股。一些文明要麼用貝殼,要麼共享擦屁股用具(類似於希臘人),這些用具以前是由苔蘚/樹葉與陶瓷碎片製成的。其餘的則使用毛皮、布片、樹葉、草、玉米芯、雪,甚至……赤手(便後洗手是必須的)。
然而,農業革命確實也激起了階級歧視——有些人可能享受到了所謂的“擦屁股特權”。
引人注目的是,《英國醫學》雜誌(the British Medical Journal)上介紹了一個具有2500年曆史的玻璃杯,上面刻有一個男人正在給另一人擦屁股的圖案。
英國皇室則專門僱人,負責記錄和協助國王的排便活動。擔任這些職務的人來自地位較低的貴族階層,享受着豐厚的收入和特權,比如擁有國王的舊衣物和物品,以及在宮殿居住的權利。直到1901年,愛德華七世才廢除了這樣一個不雅的頭銜[4](迄今爲止,印度社會中最低階層的賤民仍被安排收集糞便的工作)。
在城市化進程中,與遙遠的美國西部那些美麗的城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時那裡的道路上充滿了人類和馬匹的糞便。排泄物是如此可怕,以至於需要動用豬來清潔糞便。
在雨天,西部經常被描述成這樣史詩般的場景:“人們在黏糊糊的泥土上放上木板,每隔一段時間,當踩上木板時,奇異的黑綠色黏液就會在裂縫間噴涌而出……下水道充滿了排泄物,甚至豬也因爲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而皺起了鼻子。”[5]
鑑於19世紀城市化的蓬勃發展,廢物處理不當確實是霍亂和痢疾持續爆發的先兆。歐洲的公共廁所裡充斥着齧齒類動物,也可能是鼠疫爆發的主要源頭。一般來說,人們對此並不在意。即使是最聰明的學者也聲稱,這場災難必定源於擁擠的城市中激起的“毒氣”(因爲他們對細菌一樣不以爲然,即便它們是不衛生條件的起因)。
芝加哥的第一個地下下水道系統承擔着這種長期不衛生的惡果。儘管如此,這樣的系統還是將這些不衛生的廢物直接排入了河流。不久之後,隨着河流被破壞(考慮到它們是生活用水的主要來源),流行病“捲土重來”。直到人們用氯化鈣作爲過濾水的元件,情況才略有好轉。
然而,所謂的“臭臭”噩夢仍然在狹窄且規劃不完善的城市和貧民窟中普遍存在。
世界衛生組織報告說,超過20億人從未擁有過自己的衛生間,很多人因此最終死於傳染病[6]。 通過實地考察,或是仔細端詳老式香港公寓的歷史照片,您可能會對這些地方有更多瞭解。
排便,儘管是自然且無趣的(在現代世界中甚至有些多餘),卻有着非常嚴格的要求,而這些要求常常讓我們感到惱火。通常,我們會優先考慮此類活動的空間和基礎設施,以確保它幾乎不會侵犯任何其他生活活動——比如吃飯、睡覺或工作。
每次我們回憶起排便時,它不僅讓我們感到厭惡 (因爲我們生來就厭惡那些可能存在危險的東西) ,而且它確實具有嚴重的風險(例如,在考試和工作期間出現胃痛,遇到腸道相關問題,或破壞環境)。
不過,我們是否應該將它——某種程度上是我們自己的生物本能——拋諸腦後呢?
這樣一個複雜社會的到來,不僅把排便變成了一個宏觀問題, 而且還提供了一劑靈丹妙藥,因爲在這個過程中,排便需要“做出犧牲”。我們似乎已經非常接近現代社會所提倡的精神生活,從而儘可能地遠離那些煩人的生物本能活動。
人們常常放棄吃飯、睡覺,甚至排便,因爲這些讓他們心煩意亂,佔用了他們寶貴的時間並干擾了其他日常活動。
更糟糕的是,我們還拒絕了其他固有的本能,如悲傷、抑鬱、憤怒、拖延和絕望。它們或被認爲是徒勞的,或是適得其反的,因爲它們與社會需求背道而馳,儘管它們是原始的、本能的。
我們無從得知,關於糞便或其他負面的生物情緒是否在以後會被剝奪,因爲它們讓我們感到不舒服並帶來麻煩。當然,我們也不知道,一切是否還像半夜坐在廁所裡思考存在問題的那一刻那樣快樂和“活着”?
如今,科學的發展已經解決了大部分糞便問題,使它們成爲不需要擔心的小問題。我們現在有更多的時間來處理其他事情,比如研究古人如何撒尿、如何處理宇航員的糞便、以及醫學上的糞便植入。甚至利用排泄物來製作藝術品。
與前述的“排便階級歧視”類似,尖端技術的曙光仍然沒有解決所有根本問題。由於當前人類社會尚未達到最佳結構,雖有數以百萬計的資金投入到幫助宇航員排便的技術上,但也仍有超過20億人沒有廁所可以使用。許多人因此而死去。
錯誤絕不在於宇航員、科學家、政治家、富人或普通人。如果我們挑剔、指責某個人,那麼所有的過錯都一定是我們自己造成的。鑑於這一問題背後存在許多內在的複雜因素,我們又何必相互指責?
爲什麼我們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責備他人上、同時爲自己不是受害者而暗自鬆一口氣,而不是解決問題,與悲慘的生命分擔沉重的負擔?
畢竟,鑑於我們的生命短暫,正如宇宙的生命一樣漫長,我們的存在並非毫無意義。顯然會有你屬於的地方,有人渴望你慷慨地伸出援手。
一旦我們感覺到有排便的衝動,一切就不再那麼重要了,將排便視爲你活力的象徵,然後洗手,繼續你的冒險。
參考文獻:
[1]www.livescience.com/33147-why-do-cats-bury-their-poop.html
[2]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0151-013-1037-4
[3]www.nature.com/articles/533456a
[4]www.historic-uk.com/HistoryUK/HistoryofBritain/Groom-of-the-Stool/
[5]www.penguinrandomhouse.com/books/316142/how-we-got-to-now-by-steven-johnson/
[6]www.who.int/news-room/fact-sheets/detail/sanitation
文/Tran Tien
譯/tin
校對/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mbpedia.com/en/articles/scrutinizing-feces-to-spell-out-the-worlds-development-patter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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