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宿舍,學生寮裡的中日外交傳說
對許多有經濟困難的留學生而言,「住」,確實是個非常困擾的大問題。(圖:京都大學有名的吉田寮宿舍。) 圖/Flikr:修 葉
論及留學日本,許多人會聯想起都市高昂的物價,以及居在東京的「大不易」:房間狹小、房租又貴。確實,日本的租屋文化與許多地方不大相同,單身的人大多都租一間套房,一般的地帶月租平均一個月得花上七萬到八萬日幣,再加上水電費,以及在剛開始租房時,經常要付一筆跟一個月房租一樣價錢的保證金以及「禮金」。而租給房客的房間,除了空調之外通常不會附帶任何基本傢俱,得讓房客「自行發落」,因此對許多有經濟困難的留學生而言,「住」,確實是個非常困擾的大問題。
不過,在日本還是有辦法壓低住的預算。若學校無法提供宿舍,許多人會選擇合租房子,符合某些條件的人,還能去住一些「特殊」的留學生宿舍,而能將宿費用壓在三萬、甚至更低——這些「特殊」的宿舍,其中也各自擁有那鮮少被注意的有趣歷史。
▎太田紀念館:天下爲公的情感
位於東京西南邊杉並區,有一個叫作「久我山」的住宅區,是井之頭線集行列車會停的一個車站之一。作爲東京都內的一角,久我山實在是再稀鬆平常也不爲過,林立着幾間連鎖餐廳、便利商店、沾麪店跟藥局。
然而久我山有一座特殊的建築,是一棟名爲「太田紀念館」的留學生宿舍。建築外觀爲鋼筋混凝土建築,多面採光,周圍被竹子包圍着,仔細一看的話,會發現在門口前有一座木雕像寫着「紀念太田宇之助」。
這棟宿舍看似普通的學生宿舍,其實有着長遠的歷史。住宅的主人太田宇之助先生,生前是爲《朝日新聞》的記者,曾駐中國特派,並且與當時立志推翻滿清政府的孫文是至交。一生致力於維護中日兩國關係的太田先生,也曾於自宅收留在東京遭遇困難的中國留學生,並於過世後將自宅捐贈給東京都廳政府,盼能爲東京的中國學生提供一個庇護。
太田宇之助(前排中),生前是爲《朝日新聞》的記者,曾駐中國特派,並且與當時立志推翻滿清政府的孫文(中排中)是至交。 圖/橫浜開港資料館
一傳與太田友好的「中國」是孫文所建立的「中華民國」,只是這棟宿舍補助的對象並沒有跟着中華民國一同轉移,成爲以臺灣學生的爲主的宿舍,在開館後仍以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學生爲主。
太田紀念館於1990年正式開館,提供41位留學生日常起居,一個月包水包電月租僅要三萬日幣(如前文所提,是「行情」的一半以下...),如此廉價的房租給予留學生們良好的生活環境,並直接由東京都廳生活管理局直接管理——想要在此入住的學生,都會由都廳的公務人員進行評選。
起先,該宿舍只接受來自北京的留學生,然而自前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於1999年上任之後,石原便以「加強亞洲各城市之間的聯繫」爲由,自從2002年開始該宿舍接受了來自亞洲二十一個城市的學生,包含了臺北、首爾、曼谷、馬尼拉、河內等城市的留學生,也都陸續入住注1。
這個政策引發了不少來自北京學生的不滿,由於石原知事的形象向來以對中共不友善聞名,這個政策背後的目的多少也引人遐想。如今,這棟宿舍也持續接受來自各地的學生(以中國、韓國居多),不過在各個場合,太田紀念館作爲「中日」的連結仍然相當強烈,宿舍內部也看得見孫文所寫的「天下爲公」的匾額,甚至在老舊的書架上還找得到中華民國的憲法集;對比之下,同時在交誼廳卻掛有「紀念北京與東京結爲姊妹市二十週年」的布條,也相當令人莞爾。
今年適逢太田紀念館二十五週年,作爲象徵性的外交籌碼,即便入住的學生已經不侷限於中國人,但在正式場合上,太田紀念館仍然被視爲中日關係友好的橋樑,甚至中國外交官都出席了紀念儀式。一如中國學生私下揣測,這棟宿舍可以象徵性地代表北京與東京兩座城市的交流,並且彌補過往石原知事的政策,實現太田先生的遺願,促進中日交流。
「日中友好」:中共駐日大使程永華(左)與現任東京都知事舛添要一(右),在太田記念館紀念儀式上交換墨寶。 圖/中新社
▎後樂寮:日中友好是哪個中?
另一個許多中國留學生居住的地點,是位於東京市中心飯田橋、後樂園一帶,俗稱「後樂寮」的學生宿舍。與太田紀念館不同的是,在能容納兩百人的後樂寮,只見得到中國學生的身影。
後樂寮目前屬於一個名爲「日中友好協會」的組織管轄,名義上是一個屬於中日兩國一同管理的宿舍,只是日本政府在組織的地位較爲曖昧,介於半公家半民間的位置,反而中方則直接由政府管理。
後樂寮宿舍也有久遠的歷史,創立於1935年,最早是由日本政府捐給溥儀作爲給來自滿州國的學生之住處。然而戰爭結束、日本投降後,因爲《舊金山條約》的緣故,這棟宿舍的所有權頓時變得相當棘手。最後與在日華人學生協議,一二樓作爲日中友好協會事物所的辦公室,三四樓則是爲學生宿舍。
不料,1966年日本共產黨最高領袖宮本顯治訪中、與毛澤東會談以後,日中友好協會與在日華僑學生遂起紛爭,認爲日中友好協會並沒有履行共產主義,是「僞日中」協會。終於在1967年2月28日晚間十一點,華僑學生脅迫協會成員寫下「謝罪書」,並引發流血衝突,其中華僑方還受到了日本共產黨與日本民主青年同盟的支援,包圍了整個會館。整起衝突一路持續到3月2日,最後兩方一共七人受到重傷。
1966年日本共產黨領導人宮本顯治(左)訪中與毛澤東(右)見面,攪翻了留日華人學生圈的一池春水。 圖/維基共享
這個事件後來被部分文藝界人士批評,並譴責日本共產黨與民主青年同盟的作爲,然而日本共產黨卻聲稱衝突是由華僑方發起,共產黨只是進行「正當防衛」。被後世稱爲「善隣學生會館事件」(日中友好會館的前稱)的這場風波,最終以雙方和解結束,而歷史的片段也逐漸被淡忘。問及這個事件,許多住在後樂寮的學生也並不是很瞭解,也幾乎沒有相關中文文獻提及這個史實。
至今,後樂寮及日中友好協會仍被視爲是中日關係一個重要的標誌,甚至還因此不時遭日本右翼團體騷擾。由於中國留學生人數衆多,即便擁有兩百多個牀位,仍然得相當競爭地爭取能住在這個位於東京都中心、房租僅僅兩萬日圓的住所。根據住過該宿舍的學生所說,少數民族及擁有特殊才藝(如琵琶、民族舞蹈)的學生比較有機會被錄取,有一說錄取與否也取決於該學生來日前畢業學校的名聲與排名。而宿舍本身也有一個自治委員會,相對的福利是比一般規定的入住期限兩年再多一年,不過需經常協助中日友好協會以及宿舍的各種活動——各種政治相關的活動也包含在內。
如今的後樂寮,仍被視爲是中日關係一個重要的標誌,甚至還因此不時遭日本右翼團體騷擾。 圖/維基共享
▎東京之外:光華寮與吉田寮
若將視角抽離東京都,留學生宿舍的故事還不只如此而已。在京都便有一個著名的案例「光華寮」,與雙橡園、駐韓大使館等並列爲國際法上,「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財產分配的著名的案例。
光華寮原先是中華民國政府自1945年起,向京都大學承租以供學生居住,並於1961年登記成爲中華民國政府的「國有財產」。但待197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日本建交之後,這棟宿舍的所有權便再次陷入爭議,「兩國」纏訟多年,最後仍判中華民國敗訴。至今,即便光華寮已經過於老舊、並無人居住,但這座建築卻仍然烙印了這段尷尬的歷史。
同樣位於京都,京都大學至今仍有學生居住的「吉田寮」也相當著名,建於1913年,至今有一百年的歷史,吉田寮也以日本最古老的學生宿舍著稱。這座宿舍沒有什麼沈重的外交政治歷史,卻因它與一般人想像中的日本居住環境大爲不同,以其不可思議的廢墟、凌亂與老舊聞名,甚至被作家萬城目學寫進了小說《鴨川荷爾摩》裡頭作爲場景。
在日本的大學,以東京大學大學部爲例,將近百分之七十的學生自己租屋,只有百分之八的學生住在學校提供的宿舍,其餘百分之十一住在其他坊間的宿舍。在如此「不流行」居住宿舍、集體生活的日本,一棟一棟看似平凡無奇的學生宿舍,背後可能都藏有了意料之外的故事。
已經沒法住人的光華寮,如今則成了國際訴訟的著名案例。 圖/Flikr:Keisuke Mutoh
在如此「不流行」居住宿舍、集體生活的日本,一棟一棟看似平凡無奇的學生宿舍,背後可能都藏有了意料之外的故事。 圖/Flikr:修 葉
▎備註
目前根據東京都廳的規定,該城市出身的學生只要有超過半年以上居住該城市的學生即符合資格。而以北京出身資格申請的話,只要符合住滿三個月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