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謊話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確(吳子規)

大躍進時期的宣傳海報:「以鋼爲綱,全面躍進」(圖/取自維基百科)

法國小說大師巴爾扎克說,小說是莊嚴的謊話。這是他睿智幽默地調侃自己的寫作,確實他像真的一樣虛構並沒有發生的故事,確有謊話之嫌,但並不意味着只要莊嚴就可以說謊。老巴肯定理解,謊言不僅在倫理上不可接受,而且短期的收益越大,長期代價就越不堪承受。

老巴所以這麼說,是因爲小說的故事大多未曾發生,卻又無處不在;它不是任何人的事情,卻是所有人的故事;它不是已經發生的事實,卻是必然發生的實情;它的細節非常真實,整個故事卻子虛烏有。因爲細節的真實得不由讀者不信,所以子虛烏有的故事就變得非常莊嚴。但老巴肯定作夢也想不到的是,他的幽默在另一塊土地上變成了寫實。

曾經爲了打倒地主資本家,「周扒皮的半夜雞叫」,「劉文彩的水牢」影響幾代人;爲了讚美大躍進,「畝產上萬斤」的鑼鼓響徹雲霄;爲了把走資派打翻在地,踩上千萬只腳,「龍江頌」「金光大道」一度成爲所有人的必讀書;爲了做愛國生意,無良寫手以瑞士義大利名義編造新聞,轉內銷後成爲批判米國的實錘。因爲是官媒的言之鑿鑿,所以顯得格外莊嚴;更因爲細節完全經不起推敲,所以只能是謊言。要是老巴聽說他的名言會墮落如斯,他一定在地下輾轉反側。如果他知道幾十年無法戳穿 「莊嚴的謊話」非常可能變成後代篤信的 「莊嚴的真話」,他一定會化爲夜半驚魂,在巴黎拉雪茲公墓遊蕩。

爲什麼不符合事實和邏輯的謊言老是能以莊嚴的面目上演?這不是個複雜的問題。下邊揣摩上意,上邊要什麼,下邊就提供什麼;上邊不知詳情,被忽悠在所難免,就像當年畝產上萬斤一樣。當然,迎合和忽悠並不要緊,上下都有明白人,只要點穿謊話,就不會有大的流弊。詭異的是揣摩的變異爲政治覺悟高,立場堅定,進而提拔重用;直言的此兩者都有問題,所以打倒批臭。作爲自保的本能,既然政治正確壓倒一切,那又何必再堅持真話,看穿不說穿。更何況爲下一盤大棋,上邊有時並不在乎材料的真假,下面就如何堅持劉少奇的清白。

所以「政治正確」可以讓人對真假噤若寒蟬,就是因爲大家不懂現代文明的議事法則,不知道辯論只能就事論事,不關其他,更不論動機。如果醫生說,人類無法徹底清除病毒,只能與之長期共存。反對者只能說,可以徹底清除病毒的理由,醫生資料及推理錯在哪;評判者只能依據資料的精準和推導邏輯的嚴密與否,評價哪種意見更爲正確,而不能扯論文造假,崇洋媚外,反動學術權威等。不正面回答問題,扯不相關的犢子是精神病的症狀。歷次運動的大批判就是這個套路,不回答問題,而是扯裡通外國,向党進攻,然後把人批倒批臭。打倒彭老總就是不解決大躍進的問題,卻解決提出大躍進問題的人。上邊另有考慮,顧左右而言他。下邊罔顧事實,火中取栗,求自保,謀晉升,更有腦子有問題。歷史反覆證明,但凡今天腦子這般進去的水,都會化作明天的眼淚,那般地傾瀉出來,君不見以往所有運動弄潮兒的下場沒有不悲慘的。

所以 「政治正確」可以將謊話說得莊嚴,就是扯大旗當虎皮,包着自己去嚇唬別人。因爲政治正確邊界不清,內涵不明,所以什麼謊話都能混跡期間,什麼真話都排斥打擊,國家民族承受慘烈的代價。避免歷史重演的關鍵是界定謊話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確,真話則是政治正確的基本前提。因爲講謊話是爲了騙取信任,謀取私利,所以政治不可能正確。但爲應對非常之局也不妨將這種人用完即棄,否則,早晚引發豎刁易牙之患於肘腋,並將領導的公信度扔進塔西佗陷阱。講真話有迂腐攪局之嫌,但卻是社會良風怡俗的標竿,非維護培育這種正氣,則不足以實現社會的有效管理。這就要求大家都理解和遵循現代文明的議事規則,謊話無論說得如何莊嚴,都是政治不正確;而真話無論怎樣刺耳,都是政治正確的基礎。只有迴歸老巴 「莊嚴的謊話」的原意,社會才能風清氣正,進入持續穩定的發展軌道。

(作者爲大陸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