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太失望了,失望到想罵街

在今年五月的戛納電影節中,代表我們中國大陸入圍的影片僅有一部。

這顆獨苗的導演是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賈樟柯。

戛納電影節官方照片

對於很多影迷來說,這是一個無法忽略的、如雷貫耳的名字。

包括我探在內的很多人,曾被賈導的多部作品打動。

因此,必然會對賈導的這部新片充滿期待。

畢竟,這是他自2018年《江湖兒女》之後時隔六年的劇情新片。

更吸引人的是,據說該片融合了二十二年的影像素材。

從千禧年之初一路拍到現在,這該多精彩。

就這樣帶着滿滿的期待,等了半年,終於等到本片上映。

可僅僅看了十分鐘後,就感覺大事不妙。

大段大段的賈樟柯以往拍攝的廢片片段以毫無邏輯的方式輪番出現。

裡面的人物一會兒蹦迪一會兒招貓逗狗,根本不顧觀衆死活。

本想安慰自己:這或許是一種藝術表達方式,這或許是實驗電影。

但最後不得不承認:這就是TMD鬼畜!

我探有種誤入夜店舞池但卻完全跟不上節奏的感覺。

不禁懷疑:這真的是賈樟柯的電影???

一邊生氣,一邊理解了爲什麼該片在戛納顆粒無收、鎩羽而歸。

也理解了爲什麼一條“爛得我臉都氣麻了”的一星差評被一千多人點贊。

更理解了“愛之深,恨之切”這句話的意思。

相信大家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麼今天,咱們就來聊聊這讓人恨到牙癢癢的《風流一代》

「風流一代」

Caught by the Tides

2024.11.22

先要提醒大家一個非常明確的事實,就是《風流一代》儘管被歸類爲劇情片,卻並沒有明確的劇情。

它更像是散落一地的拼圖,且拼圖碎片大小比例不一。

沒有章法,純粹胡來。

如果硬生生按照時間順序來摸索,我探在其中拾起的第一塊拼圖:

是名爲巧巧(趙濤飾演)的女主角與名爲斌哥(李竺斌飾演)的男主角是一對戀人。

他們共同生活在千禧年之初的山西大同,巧巧是個靠走穴唱歌跳舞掙錢的野模特,而斌哥是舞廳老闆,還是個地頭蛇、不入流的黑老大。

某日,他們似乎有了矛盾,斌哥遠走高飛去了三峽地區的奉節做生意。

被甩的巧巧留在大同,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

由此,我們可以找到第二塊拼圖:

巧巧不甘,隻身來到奉節尋找斌哥,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

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巧巧只好發了個尋人啓事,讓斌哥陷入社死。

終於,逼出了斌哥,本以爲這倆人見面應該就這段感情好好聊一聊,畢竟從山西跋山涉水一路而來,很不容易。

結果呢,這斌哥連頓飯都沒請啊。

這男人,簡直是沒有把手的大衣櫃——摳門。

然後,倆人聊了沒三句就決定分手了......

對話還是像默片一樣以字幕形式打出來的......

合着是“說走就走的旅行”引發的“說散就散的戀愛”。

觀衆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呢,就得硬着頭皮接受第三塊拼圖了:

多年以後,老去的斌哥重返大同。

曾經的意氣風發變成了現在的窩窩囊囊,搞不懂短視頻,跟不上時代發展,像是個被淘汰的小老頭。

詮釋了負心漢的最好下場。

某日,斌哥去超市買菜,偶遇在超市當收銀員的巧巧。

兩人對視,認出了彼此,斌哥或許是良心發現,和巧巧聊起生活現狀,又問對方過得怎樣。

巧巧像是吃了黃連的啞巴,死活不吭聲。

她俯身幫斌哥繫上散開的鞋帶,然後看見了一羣夜跑的人,她又低頭緊了緊自己的鞋帶,加入了人羣跑步離開。

影片到這就結束了,就結束了......

這場愛情來得很突然,去得也很突然,跟鬼一樣。

但鬼好在還知道嚇唬人,讓你產生情緒起伏,可《風流一代》感覺連癢癢都不想撓一下,反倒拿觀衆當鬼糊弄。

你問它:你來了嗎?

它回答:如來。

在這種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觀感中,能夠找到這三塊拼圖是因爲基於對賈樟柯以往作品的認知。

在《風流一代》中,賈樟柯融合了他以往多部作品的影像:《任逍遙》《三峽好人》《山河故人》《江湖兒女》等等。

賈樟柯不同時期作品劇照

這些構成了巧巧與斌哥由大同相戀到三峽訣別的前兩部分。

然後賈樟柯又在2023年拍攝了影片的最後一部分,即巧巧與斌哥在大同的重逢。

可是,這樣的處理方式對於並不瞭解賈樟柯的觀衆來說,如同翻閱一本無字天書。

沒有任何交代,更沒有任何解釋。

謎面和謎底都要靠觀衆自己來總結,這未免太過於自我。

而即使作爲看過賈樟柯所有作品的影迷來說,《風流一代》也顯得非常不尊重人。

就像是遇見了一些老朋友,我衝上前去和他們友好地打招呼,但是他們壓根不搭理我。

造成這樣的觀感是因爲賈樟柯雖然呈現了過往作品的影像,卻沒有表達真情實感。

用中醫來說的話就是:很虛。

電影不是vlog

《風流一代》這“虛”的症狀首先要從剪輯說起。

本以爲,賈樟柯是用舊作的影像素材加上新拍的內容梳理出一個新的故事,或者說梳理出貫穿他作品中的巧巧這一人物新的發展。

但看完發現真的是想多了。

賈樟柯是把自己作品中的素材攏到一堆,然後跟剪輯師說:你看着來吧。

剪輯師也很懵,反問:要什麼風格?

賈導打開了某app給剪輯師看,說:就像這樣,來個混剪吧,越混越好。

然後就出現了非常鬼畜的內容,上一秒是《任逍遙》中的巧巧站在街邊眺望遠方。

下一秒就切到了《山河故人》中工人們拍合影的場景。

再下一秒又回到《任逍遙》中巧巧夜店蹦土迪。

緊接着又跳到《江湖兒女》中巧巧在屋子裡打蒼蠅。

東一榔頭,西一棒槌。

下個場景要出現什麼完全判斷不出來,跟開盲盒一樣。

但盲盒好歹還分系列,你知道里面有九種形象的卡通小人,只是不確定到底是哪個。

可《風流一代》很可能就什麼都開不出來。

你花了69元,打開一看只有一張小卡,上面寫着:純空氣,沒想到吧,嘿嘿。

這真的很難不生氣。

更生氣的是,女主巧巧全片沉默,一句話不說,偶爾好像要張嘴說話,又很快閉上了嘴。

能理解,影片想表現人物在時代變遷中的“失語”狀態。

可是,“失語”總要有理由吧。

巧巧去三峽尋找斌哥已然死心,可以不說話;人到中年在大同重逢,一笑泯恩仇,也可以不說話。

但不能兩人正年輕還沒有經歷生活打擊的時候就不說話吧?

那還費勁見面幹嘛啊,就一直小靈通發短信不得了嘛。

而且因爲不說話,巧巧的行爲看起來都非常詭異。

其中有場戲,到三峽的巧巧被幾個地痞流氓圍住搶錢,她從包裡掏出一個電棍,用電流聲跟流氓們示威。

然後,這幫流氓就把她給放了,別的流氓怕槍,這些流氓竟然怕個電棍。

行吧,巧巧得感謝愛迪生。

還有一場戲,巧巧躲雨時遇到一個假道士,這個假道士想給巧巧算命,一會兒說她面相如何,一會兒又問她心情如何。

巧巧也不回答,就是盯着假道士來了一個非常瘮人的微笑。

看到這的時候,真的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因爲不知道這個笑要傳遞的是什麼訊息,並且不知道巧巧這個人物到底在幹嘛。

她連個工具人都算不上,更像是個紙片人,甚至像個假人。

包括影片最後,她和超市裡一個機器人對視,機器人都不停地在說,她仍然金口難開,繼續給出一個微笑。

就這一段還美其名曰是對AI的反思。

AI做錯了什麼要被這麼對待啊。

因此,全片看下來,先不談是不是劇情片,我探覺得這都很難算作電影。

賈導愛自己的妻子趙濤可以理解,始終用趙濤來作自己電影女主角也可以理解,想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記錄一個普通女性的成長更可以理解。

但是拉着觀衆看一場趙濤假惺惺個人秀就真的無法理解了。

以往影迷們調侃賈樟柯總用自己的妻子趙濤演電影是“濤聲依舊”。

我探覺得“濤聲依舊”已經不夠了,不如把《風流一代》改名爲《濤濤不絕》。

畢竟整部電影就像是趙濤個人vlog(video blog:視頻博客)。

但以賈樟柯這樣水準和層次的導演來說,把電影處理成vlog是最不應該出現的情況,甚至是最不入流的情況。

兒女不在,只剩木偶

很顯然,《風流一代》是賈樟柯的一次自我致敬。

但卻不是他第一次自我致敬。

2018年的《江湖兒女》便是一次很明顯的想要打造“賈樟柯宇宙”的作品。

同樣是巧巧和斌哥的故事,同樣是從《任逍遙》時期開始一路走來的故事。

《江湖兒女》劇照

但是相較於《風流一代》來說,《江湖兒女》有明顯的敘事脈絡。

最初巧巧如何與斌哥闖蕩江湖,到斌哥如何離開大同前往奉節,再到斌哥爲什麼躲着不見巧巧,到最後癱瘓的斌哥回到大同又是如何被巧巧原諒和接納,故事發展非常清晰。

我們作爲觀衆,能夠感覺到這兩個人在時代浮沉中的相依相偎。

而且《江湖兒女》也有系統的表演。

比如斌哥被一羣騎摩托的混混圍毆那場戲,巧巧欲救斌哥,下車後鳴槍嚇退了所有人。

一個剛強、不畏危險、爲愛而堅定站出來的女性形象就立住了。

這可要比拿着電棍嚇唬人和對人假笑好看多了啊。

而後,巧巧爲斌哥蹲了五年牢,只因巧巧說想吃燒麥,而斌哥馬上答應讓小弟掉頭開車準備跨城到呼和浩特吃燒麥。

“江湖”二字的意義就有了。

而斌哥癱瘓後,巧巧選擇照顧斌哥,不僅是一份愛,更是一份被時間見證的情義。

有江湖,便有兒女;有兒女,才成江湖。

可反觀《風流一代》,完全讓人感覺不到“風流”,更表達不出對於一代人的觀察。

二十餘年的時代變遷最後都成了一些做作的、被堆砌出來的符號。

各種雕像、畫像、大同街景、三峽水庫景觀、背景中的廣播聲音,全都沒了意義。

原本那些能夠打動人心的情節與畫面也都失去了力量和情感。

看年輕導演拍爛片是恨鐵不成鋼,看賈樟柯拍出這樣的東西是恨鋼怎麼變回了鐵。

非常失望,發自內心的失望。

這時不禁想提出一個老套的問題:當我們在看賈樟柯電影的時候,我們究竟在看什麼?

在我探看來,是對普通人和小人物的記錄、觀察、共情。

無論是《小武》中雖做小偷,卻對兄弟、歌廳女孩都足夠有情義的小武;

還是《站臺》中被磨沒了文藝夢想,失落的崔明亮和尹瑞娟;

還是《三峽好人》中想盡一切辦法嚥下一切苦難也要尋找伴侶的沈紅;

還是《天註定》中一腔怒火決意拔刀復仇的小玉;

亦或是《山河故人》中遺憾錯過,再相見時卻不得不面對生離死別的沈濤與樑子。

這些可能看起來不夠瀟灑、英俊、美麗、性感,但同樣有血有肉的人物被賈樟柯寫下來、拍下來、記錄下來。

告訴觀衆不是所有創作者都在關心那些宏大的人和故事,也有創作者在關心那些渺小的人和故事。

有創作者關心整個社會都在奔跑的時候其中被絆倒的人。

這些人是有情感更有靈魂的。

可《風流一代》中的人物情感與靈魂盡失,變成了提線木偶。

這樣的人物與故事一定是與真實的普通人越離越遠的。

圈內自嗨誇得天花亂墜又有什麼用。

《風流一代》有一句宣傳語,叫“俱往矣,不回頭”。

其實賈樟柯更應該把這句話送給自己。

不要再顧影自憐回頭看曾經的自己了,這樣太自戀了。

在不忘記過去的同時,應該去講述新的故事,捕捉新的人物,拍攝新的實打實的作品。

讓下一次變成:

俱往矣,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