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經濟賦能是民營企業發展的時代機遇

來自全國組織機構統一社會信用代碼數據服務中心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12月31日，我國民營企業數量突破5700萬家，佔企業總數91.96%，同比增長14.69%。

在過去幾年中，民營企業在戰略性新興產業、高技術產業、數字經濟核心產業等領域表現活躍，不僅增速高於全國平均水平，爲國民經濟貢獻了60%的GDP（國內生產總值）。

當下，全球經濟格局風雲變幻，國內經濟結構深度調整，中國民營經濟面臨着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如何在複雜的環境中破局，實現可持續發展，成爲社會關注的焦點。

日前，北京青年報記者採訪了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聶輝華，春秋航空股份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王煜以及阿拉釘聯合創始人、CTO王思鋒，共同剖析中國民營經濟發展的現狀，探尋民營經濟未來發展的方向。

聶輝華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和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政企關係、企業理論和制度經濟學。2017年入選教育部長江學者獎勵計劃青年項目，2021年入選國家“萬人計劃”哲學社會科學領軍人才項目。

機遇

民營企業可藉助新技術進行數字化轉型

“機遇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一是數字經濟賦能，二是國際秩序的調整，三是中國企業在某些領域經過長期積累已經處於領先地位。”

機遇與挑戰並存

北京青年報（以下簡稱北青報）：當前中國民營經濟在國民經濟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聶輝華：中國的民營經濟在國民經濟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關鍵角色。從就業層面看，它解決了大部分就業問題，是社會穩定的重要基石。在稅收方面，民營經濟也是重要的貢獻力量。更爲重要的是在創新領域，民營經濟的表現同樣出色，尤其是以AI爲代表的新興科技領域，民營企業肩負重任，這一次由DeepSeek引領的AI風潮中，就能看到中國民營企業在科技創新上的潛力。中國想要在新興科技領域超越世界發達國家，民營企業的作用不容忽視。

北青報：您認爲民營企業的發展進入了一個什麼樣的階段？

聶輝華：目前中國的民營企業發展進入了一個分化階段。一方面，民營企業在促進重大科技創新，成爲世界級企業方面做好了準備，部分科技創新企業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展現出強大的發展潛力和競爭力。另一方面，不少傳統中小企業面臨生存和發展的困難。這種鮮明的對比體現了民營經濟發展的不平衡。

有人認爲，企業沒有科技創新、沒有科技含量，就不算爲國家做貢獻，這是錯誤的觀點。在中國，絕大多數民營企業是中小企業，這些企業爲解決就業，解決民生問題做出了巨大貢獻。

北青報：民營經濟面臨的機遇是什麼？挑戰又是什麼？

聶輝華：機遇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一是數字經濟賦能，所有企業都可以藉助新技術進行數字化轉型，提升運營效率，拓展業務渠道，比如餐飲企業通過線上平臺吸引顧客，開展外賣業務。二是國際秩序的調整。三是中國企業在某些領域經過長期積累已經處於領先地位，像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車等領域，有望在國際市場上進一步拓展。

當然挑戰也不少。內部方面，內需不足，我國勞動報酬佔GDP比重較低，居民消費水平不高，啓動內循環困難不小。同時，勞動力成本上升，青年勞動力逐漸減少，企業用工規範要求提高，給企業經營帶來壓力。

外部方面，受到美國等國家的“圍追堵截”，外需下降。同時，中國企業以往靠低成本優勢贏得市場的做法，容易引發敵意，不利於國際市場拓展，地緣政治衝突也增加了企業海外發展的不確定性。

北青報：您認爲民營企業的發展還面臨哪些問題？

聶輝華：當前中國民營企業面臨的挑戰是多方面的。除了剛纔說的內需不足、外需下降、勞動力成本上升等問題，還有一個重要的挑戰是營商環境有待進一步優化。雖然從國家層面來說，一直在強調優化營商環境，但在一些地方，政策落實不到位，企業辦事仍然存在繁瑣的手續、不合理的行政干預等問題。另外，金融服務對民營企業的支持力度還不夠，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依然突出。

產權保護和公平競爭

北青報：您覺得政府需要怎樣來提振民營企業的信心？

聶輝華：政府首先要保障企業的產權保護和企業家的權益保護。產權保護涵蓋市場進入權、公平競爭、知識產權保護等多方面內容。市場經濟的基礎是產權保護和公平競爭，這兩點做不到，談其他的都沒有意義。

此外，政府還要努力給企業創造寬鬆的發展環境，比如適當降低社保繳費率。同時，要規範招商引資行爲，避免出現政府坑企業的情況出現，保障企業的基本權利。

北青報：您曾提到過“隱形冠軍”與文化產業的價值，這是否意味着民企應避免盲目追求“高端化”，轉而深耕細分市場？

聶輝華：電商、互聯網、新能源企業等領域，民營經濟就展現出了無窮的活力。不同行業、不同公司對營商環境的要求也不一樣。比如，高科技數字企業，對地方政府依賴較小，因爲它們有網絡經濟效益和規模經濟效益。這類企業主要與中央政府打交道，這與它們的監管方式和業務性質有關。這類企業如果有良好的監管環境，加上地方政府的支持就會較快發展起來。北京、上海、深圳、廣州、杭州等城市都具備這樣的條件。其實，城市不能盲目追求數字技術，迷失方向，各地應該根據國家戰略，結合本地區資源稟賦、產業基礎、比較優勢，有側重點地發展，形成產業生態。

北青報：在全球產業鏈重構和技術變革背景下，民營企業應如何調整戰略以提升抗風險能力？

聶輝華：民營企業要有全球化眼光，不能簡單地認爲把產品賣到國外或在國外建廠就是全球化。要在全球配置資源，佈局供應鏈，打通國際政企關係上功夫。很多企業不善於處理國際政治關係，往往吃了虧纔想到尋求幫助，應該轉變理念，主動投資法律諮詢和政企關係服務等。此外，政府應放寬民營企業上市出口，同時嚴控上市公司質量，不能只盯着硬科技企業，消費類企業等也應給予合理的上市機會。

企業的信心最重要

北青報：2025年2月24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營經濟促進法》草案二審稿提請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四次會議審議，您覺得其中的亮點是什麼？

聶輝華：草案最重要的就是在法律上提高了民營企業的地位。這部法律彙集了已有的關於民營經濟保護的條款、規則、法條，能夠集中體現對民營企業的保護，具有宣示性功能。

北青報：《民營經濟促進法》草案首次將“兩個毫不動搖”寫入法律，並提出“平等對待、公平競爭、同等保護”原則，您認爲這對提振民企信心有何意義？

聶輝華：這對於民營企業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但更重要的是，一部法律的實效要看實施細則。很多法條比較抽象，只有出臺實施細則後，才能使它變得具體化，進而具有可操作性。我們要高度關注這部法律實施細則的頒佈，如果沒有配套的實施細則，那很多條款可能會難以落到實處。

北青報：國家明確支持民企參與國家重大戰略和科技攻關，您認爲如何通過法律進一步打破市場準入壁壘？

聶輝華：我認爲有兩點要注意，一是招投標要公開，現在很多地方招投標只公佈結果，不公佈過程和分數，既然要公開，就應該公開每個投標企業的分數，並且能夠接受投訴。

現在很多招投標都是爲某些企業量身訂做的，這家企業參與投標後，就等於將其他的企業排除在外，所以在招投標上，進入條件應該進一步明確化，比如不同行業採購不同的產品，它的准入條件是什麼？這些都應該規範。

北青報：已出臺的促進民企發展政策文件與《民營經濟促進法》草案之間，如何實現有效協同和互補？在政策過渡銜接上，應注意什麼？

聶輝華：我曾經在內部提過一個建議，我說的是應該制定民營經濟發展規劃，每五年搞一次規劃，把這個規劃公佈於衆。法律和政策之間是有差別的，是應該相互補充的。因爲五年規劃中的政策是由政府來制定的，也是由政府來執行的，等於讓政府自己約束自己。比如，當地的民營經濟要達到多少的發展速度，哪些產業要有優勢企業出現，這些都可以列入當地政府的考覈之中。

王煜

春秋航空股份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民間商會副會長、中國旅遊協會副會長、上海市工商聯副主席。

未來

“十五五”民營經濟更要緊跟國家戰略

“建議在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方面，堅決破除各類政策障礙，深入推進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全面清理各行業隱性政策壁壘，對清單外領域實行除非法律明確禁止即允許’原則，把市場的還給市場，讓民營企業放心幹、大膽闖。”

北青報：對於民營企業抓住機遇，應對挑戰，您有哪些具體建議？

王煜：當前，我國政府正積極從管理型向服務型轉變，有求必應，無事不擾，企業營商環境不斷優化，人民羣衆對政府的期望也日益提高。我建議在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方面，堅決破除各類政策障礙，深入推進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全面清理各行業隱性政策壁壘，對清單外領域實行“除非法律明確禁止即允許”原則，把市場的還給市場，讓民營企業放心幹、大膽闖。

在去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規範地方政府和企業行爲”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各級政府部門的權力清單，解決政府“越位”問題。

北青報：您曾受邀參加了《民營經濟促進法》的立法調研工作，您怎麼看這部法律草案？

王煜：2023年的兩會，我代表全國工商聯在全國政協十四屆一次會議全體會議上發言倡議爲民營經濟立法，也提交了關於《民營經濟促進法》立法的提案。2024年，我先後應邀出席司法部、上海市組織的民營經濟立法調研會。今年年初，我又受邀參加了全國人大組織的立法調研會。某種意義上說，我也算是參與了《民營經濟促進法》的立法工作，親眼見證了這部法律草案從無到有，也真切體會到了立法過程完全公開透明民主。

《民營經濟促進法》是我國第一部爲促進民營經濟發展而制定的專門法律，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律體系中的基礎性法律，必將進一步鞏固民營經濟在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中的基礎性地位，對於促進我國民營經濟健康發展具有里程碑意義。

北青報：在您看來，這部法律對於民營企業的意義是什麼？

王煜：首先，該法進一步確立我國民營經濟的憲法地位，《憲法》第11條雖然對非公有制經濟的地位和權益作出了規定，但未明確民營經濟的概念、地位和權益。該法是對民營經濟市場主體地位的法律承認，是從法律層面對民營經濟產權保護、權益保障和政府行爲的法律規範。

其次，這部法律填補了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的法律空白。第三，有力迴應了民營經濟發展的難點和痛點。如明確規範了政府不得設置不合理的市場準入限制、嚴格監管行政審批行爲，確保民營企業享有平等的市場經濟地位，在涉及民營企業重大權益的決策時必須廣泛聽取民營企業意見，禁止隨意查封、扣押民營企業資產等。

北青報：對於政府進一步支持民營企業發展，您希望在哪些方面出臺更有力的政策措施？

王煜：法律的生成和發揮作用需要一個過程，但國家層面肯爲民營企業立法這個行爲本身，對民營企業家就是一個非常提升信心的信號，說明國家層面也非常希望解決當中的很多問題，它的作用是立竿見影的。

我也建議，在這部法律正式出臺以後，開展廣泛的普法教育，進一步提高廣大幹部羣衆對我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認識，提高當前我國發展民營經濟重要性的認識，從而在全國形成民營企業健康發展的法律環境和輿論環境。

北青報：您對民營企業未來五年的發展前景有何展望？

王煜：接下來的“十五五”期間，我們民營經濟更要緊緊跟隨國家戰略，圍繞新質生產力，創新發展。

王思鋒

阿拉釘科技聯合創始人、CTO。互聯網專家，北京大學計算機系碩士。

挑戰

尋找產品和市場的匹配度是發展期最大挑戰

“成熟企業隨着市場的不斷變化，產品市場匹配度也會不斷變化。

怎麼拉出第二曲線，本質上也是一個不斷主動調整產品市場匹配度的過程。”

北青報：您覺得中國的民營企業目前的發展狀況如何？當前制約民營企業發展的關鍵因素有哪些？

王思鋒：阿拉釘服務的客戶多數是中小企業，所以對這個問題有比較直觀的感受。整體的感覺是民營企業進入了分化階段，有一部分企業生存壓力變大。從身邊觀察，表現爲創業行爲減少、成熟企業新增投資收緊、股權融資困難、項目回款變慢、海外市場萎縮等多方面，都形成了對企業發展的制約因素。

北青報：在民營企業發展的過程中，您覺得企業遇到的最大挑戰是什麼？

王思鋒：企業想要持續發展，首先要找到產品和市場的匹配度，在市場狀況快速變化的當下，尋找獨特的市場資源，不斷調整、測試產品和市場的匹配度，找到產品清晰的定位，是企業初創和發展期的最大挑戰。

成熟企業隨着市場的不斷變化，產品市場匹配度也會不斷變化。怎麼拉出第二曲線，本質上也是一個不斷主動調整產品市場匹配度的過程。比如國際局勢導致的出口下降，怎麼才能在國內找到新的市場等。

北青報：對於民營企業抓住機遇，應對挑戰，您有哪些具體建議？

王思鋒：從企業角度來看，民營企業的優勢是因爲與經營者的利益攸關，從而對市場反應迅速，決策鏈條短。從市場角度來看，在AI等新質生產力和傳統領域的結合點上，是民營企業不應忽視的立足點。

北青報：對於政府進一步支持民營企業發展，您希望在哪些方面出臺更有力的政策措施？

王思鋒：對民營企業發展最好的政策支持，就是要在不過多打擾企業經營行爲的前提下，實現監管。這對政府的數字治理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能夠在企業最困難的時候得到相應的資金支持，對於提振企業信心很重要。在我看來，政府引導基金纔是民間創新的基座。

北青報：您如何看待AI、大數據等新技術對企業運營效率的提升作用，是否已經嘗試通過科技手段優化管理或者產品創新？

王思鋒：AI是一場深層次的革命，對於非體力勞動，會產生難以想象的效率提升。AI會深入到經營者和工作者的每個毛細血管。AI應用落地，2025年必然會爆發式增長。以我所在的企業來說，已經多方位部署大模型應用，比如宣傳物料設計、文檔撰寫、AI輔助編程等領域都已經相對成熟。通過每位員工的週報、OKR（目標與關鍵結果）和公司戰略拆解的AI分析，能夠及時糾正公司戰略執行中的偏差，預期會有比較好的提效。

文/本報記者張蕊統籌/宋建華

底圖供圖/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