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溫藿香

□彭偉

盛夏燠(yù)溽(rù),何以解熱?天水(雨水)藿香,人間美飲。  我的胞衣之地江蘇如皋——一座位於江畔的蘇中古城。那裡家家戶戶,蒔種藿香。暮春盛夏,路邊田頭,陋巷天井中,藿香破土而升,高的齊人腰,矮的才趴地。青枝如塔,綠葉似心。夕陽西下,夏風南來,裹挾着那塔上芬芳、心中清香。藿香之妙,就妙在香得恰到好處。不像薄荷化着“濃妝”——馥郁刺鼻;又不像牛舌頭化着“愁妝”——苦香刺舌;藿香很像淡妝西子,清香脫俗,一旦食用,醒鼻涼舌。衝着藿香妙味,鄉人烹製出各式各樣的美味佳餚:芙蓉藿香餃、豆沙藿香餅、藿香魚頭煲、藿香煮豆腐、藿香炒茄子……我愛吃這些藿香菜,但更愛飲藿香茶。究其緣由,倒非習俗使然。  藿香泡水,追溯本味,追求健康。不像外地人沖泡藿香,慣用沸水,鄉人還用溫水。同邑老報人嚴笑鳩先生,其父爲清末內閣中書,家庭優渥,精通方言。他考訂出“用筷子‘攪拌’雞蛋”的土話源自“霍”字。隹(zhuī)爲短尾鳥,霍爲上雨下鳥。所謂“藿香”,不正是沸水衝入的那一剎那,芳草香味彷彿燕子在雨中疾速劃過,或筷子在蛋碗中迅速攪拌,瞬間瀰漫四周。沸水泡藿香,清香猛烈,不過短暫,如泡二回,草香竟無,綠葉變灰,青水漸墨,色香味俱失。  我愛惜藿香,希冀延香續色,總會靜心泡好藿香茶。書畫家鄭板橋蟄居如皋白蒲,常啜天水菊花茶。天水不僅可泡花茶,還可溫藿香。天水取自蒔黴天,正是藿香葳蕤時。天水溫藿香,就像泉水煮茶,可謂佳配。將沉澱日久的天水煮沸,倒入透明的玻璃壺中,待到水變溫和,將新鮮的藿香撒入其中,緊閉壺蓋,溫水溫葉。綠葉漂浮水上,縱橫交錯的莖脈,越發清晰凸顯,彷彿瓷中冰裂紋,星羅棋佈的晶瑩小泡攀附其間,又如瓷中的水珠紋,美不勝收。片刻過後,揭開蓋子,隨着藿香悠悠地墜落水底,香氣緩緩地氤氳至周遭,壺水漸漸變綠,儼然溫出一壺青瓷。聞着清香,望着青瓷,呷一口藿香茶,口齒留芳,喉舌清涼,真愜意啊。且飲且添,或溫水,或涼水,藿香茶味,依然怡人。  藿香可獨飲,卻不可獨食。吾鄉晚茶,舉不勝舉。其中蝦餈,尤適藿香茶。老人們戲言,大早享用燒餅、豆腐腦,就是“吞月亮,喝白雲”,那麼,下晚品嚐蝦餈、藿香茶,就是“託金盤,賞青瓷”。憶及兒時,母親愛種藿香。薄暮時刻,她總是溫上一壺天水藿香茶。她還不懼店遠,不嫌汗雨,走上兩三里路,購來四五片蝦餈。那些又大又圓的蝦餈,沐浴暮光中,油漬閃閃,蝦殼爍爍,宛如玉嵌金盤。我匆匆地咬上幾口,脆嘣嘣的,熱乎乎的。有時大意,燙刮小嘴,母親見狀,趕忙遞上一杯藿香茶。我咕嚕嚕地一飲而盡,香噴噴,清爽爽。如今入夏,我給年邁的母親也泡上一壺天水藿香茶,心中不禁感喟:天水溫藿香,降了溫熱,多了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