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爆火兩週後,理髮師曉華哭了...

一個人帶火了一座城

一家店掀起了行業波瀾

距離曉華的視頻爆火已過去兩週,11月12日晚9點45分,湖南懷化市長泥坡新村的集市悉數收攤,來找曉華理髮的顧客們卻還擠在店門口。

留着中長髮型的27歲小夥王宇,兩天前從婁底坐了1小時高鐵到的懷化,就是衝着曉華的拿手絕活——微分碎蓋來的。

他需要拿到號碼牌,纔可以在第二天找曉華理髮。但此刻他排得並不算前,於是努力卡進前面的縫隙,想再往前擠擠。

10月29日,湖南懷化理髮師曉華(原名李靜)發佈了一條名爲“讓你笑着走出這個理髮店”的短視頻,內容是理髮的過程和顧客髮型的前後對比。這條視頻一夜之間點贊數突破20萬。

兩週內,她的社交媒體賬號漲粉400多萬,被稱爲“全網最聽得懂話”的理髮師。直播間不乏前來取經的理髮師;也有理髮師抱怨曉華拉低了行業檔次;但更多人聊起的,是自己“進入理髮店就像參與一場豪賭”的經歷。

流量涌進了曉華所在的長泥坡新村,這是人們對美髮行業的集體情緒宣泄,也是一次大衆對美髮行業和從業人員的重新審視。

店外是來看曉華的遊客。鄭子愚攝

突然就火了

老顧客:她火了後對我們也沒有架子

現在,以曉華的“靚點”理髮店爲圓心,長泥坡新村成了懷化最熱鬧的地方。

特警三人成列在人羣中穿梭巡邏。街區新擺了90餘個攤位,涵蓋了吃喝和當地的非遺特色;一側路面是11月6日連夜新鋪設的;通道中央,每10米就有一個垃圾桶,十幾分鍾就被塞得滿滿當當。周邊店鋪門口堆疊着十多個共享充電寶櫃。對面的公交車站臺豎起了“剪美美的頭髮,遊美美的懷化”的打卡標牌。

安置小區改造成了文化街區。鄭子愚攝

人羣最密集的地方還是曉華的理髮店。招牌下圍了一圈又一圈從全國各地來的人,舉着手機,對着店裡。“像在看熊麼兒(熊貓)。”有遊客操着四川口音評價。

人羣中有和王宇一樣專程來剪髮的,有想來取經的理髮師,也有來蹭一波流量的博主。有人手持自拍杆,站在曉華理髮店前錄視頻,“現在是上午10點……我拿到了曉華老師理髮的號牌……”“流量的秘密是什麼?”

靚點理髮店外的遊客。鄭子愚攝

人羣一直排到了設在小區門口藍色的義剪棚外,義剪棚是美容美髮行業協會在11月3日通宵搭的,爲了不讓那些沒排上曉華理髮的客人“留髮”而歸。

老顧客羅文明幸運地“搶”到了12日當天的號,他從2015年起就一直在曉華店裡剪頭髮。他很疑惑,“怎麼一下子那麼火了呢?以前曉華是洗頭髮的。”走進店裡,店內的佈置和以前一樣,曉華還是穿着四五年前那件衣服。曉華看到他來了,一邊向直播間裡的觀衆介紹,“他是老顧客”,一邊拿起梳子問,“今天想怎麼剪?”端詳一陣,她指着羅文明的耳側說,“這裡需要稍微薄一點,要不會顯得悶。”

遊客直播曉華理髮。鄭子愚攝

曉華真名叫李靜,上學時她羨慕一個同學的名字裡有“靜”,覺得好聽,就把身份證改了,但多年來大家還是稱呼她“曉華”。2013年,她和丈夫楊春鬆租下這間約30平方米大小的店面,開起理髮店。起初,曉華只是幫丈夫打下手,隨着店裡生意好起來,丈夫忙不過來,曉華也就跟着丈夫學了理髮。

今年2月起,她每天都把自己理髮的視頻發到網上,配上“讓你笑着走出這個理髮店”的標籤,期待周圍的潛在客戶能看到,累計發佈了380多條,都是相似的場景和內容。曉華也想不通,爲什麼10月底的這條視頻就突然火了。

走出店,羅文明似乎理解了曉華的火,他說,“她有恆心,並且火了之後,對我們老顧客沒有架子,一樣善待身邊每一個到她那去的顧客。”

此前,號牌在早晨開店前發放,找曉華理髮的人要通宵排隊。曉華建議,將放號提前至前一天晚上,免去顧客們徹夜排隊的辛苦。

11月12日接近晚上10點,維持秩序的志願者宣佈,改爲掃碼進羣搶紅包的形式決定第二天30名理髮人員名單。

搶號羣裡瞬時涌入一百多人。“現場哪有這麼多人?”王宇吐槽,一定是有人讓不在現場的朋友一同進了羣,增大搶到號碼牌的概率。

半小時後,搶紅包方案又延誤了。人們守在店外,緊盯着手機屏幕,生怕一不留神錯過搶號。

毫無徵兆地,工作人員在羣裡發了紅包。30個名額被瞬間搶完。那一瞬間,王宇的手機甚至沒顯示出紅包。“明天還有新的人要來,我們今天沒搶到的還要跟他們競爭嗎?”王宇在羣裡問。可他沒有等到回答。

曉華給顧客理髮。梅旭普攝

短一點是多少?

理髮師和顧客有時不能相互理解

13日上午10點多,已有不少遊客涌到了靚點理髮店門口。

王宇靠在店外一家還未營業的店門口。因爲前一晚的放號秩序混亂,工作人員公佈當天會有新的放號規則。王宇觀望着。“如果我今天再拿不到號,就回去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以爲就火個幾天,沒想到到現在還這麼火。”

因爲不滿自己的理髮師,他已經拖着2個多月沒有理髮了。不久前,他要求理髮師剪一個微分碎蓋,“修短一點”,還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個不到1釐米的長度。可他看見,理髮師挑起發片,一刀裁去了3根手指寬的頭髮。“168元一次。微分碎蓋剪得像個鍋蓋。我要他改一下,你猜他說什麼?”王宇有些激動,“他說,我是專業的;可能是你現在還沒有看習慣。”王宇覺得溝通是徒勞的,轉頭在點評軟件上給了差評。

王宇認爲,男生關心髮型和女生在意化妝的心態是相仿的。不同的是,化妝可以卸妝重來,可頭髮剪醜了,短則10天,長則數月都要頂着它,在“不爽”中度過。

有和王宇一樣經歷的網友們在這次流量中釋放着積攢已久的情緒,而情緒成了“拱火”這波流量的催化劑。

對此,曉華覺得,自己技術不算出衆,配不上眼下的熱度,“只不過是現在很多男士剪髮達不到心理預期,而我善於溝通戳中了他們的痛點,所以他們願意相信我,支持我。”

理髮師米勁有不同的看法。他的店開在緊鄰長泥坡新村的另一個街區,單次洗剪吹的價格爲68元,高於曉華的定價30元。到店的客人大多是熟客,生意並沒有因爲曉華的火變好或變差。“定位不同,不存在競爭關係。也不會影響我們。”米勁說。

米勁的髮型借鑑了同爲懷化人的演員易烊千璽的髮型,把頭髮漂染成淺黃色。他穿着黑色大尺寸的T恤,把衣服下沿縮進了西褲裡。在他看來,理髮師的打扮能吸引同頻客戶,能在無形中降低溝通成本。

“毫不留情地說,一些顧客的自我認知是有問題的,他們要得太多了。”一次,顧客向米勁展示了演員王一博的圖片,米勁認真還原,但顧客滿臉憤懣。“這個髮型在王一博頭上是好看,但你沒有王一博的臉。”米勁說。

“我的任務是把我的專業能力給到我的客人。”米勁遇到過客人出示明星圖片要求剪同款,“但是國字臉的客人不適合頂在瓜子臉頭上的髮型,皮膚黑的客人不建議把頭髮漂得太淡。我都會跟他們說清楚。”

“慕色造型”理髮店與靚點理髮店僅隔着兩個門店。老闆叫阿平。上他家的,基本都是借廁所的遊客。網友們調侃阿平是全網最慘理髮師。

因爲街區涌入大量遊客。阿平“撿漏”了不少客人。聊天時,阿平透露,更多時候,顧客和理髮師之間的矛盾,是因爲他們之間沒有真正地互相瞭解過。

1987年出生的阿平,初中畢業後就出社會了。阿平和同齡人的選擇侷限在汽修、廚師、美髮以及到廠裡打工。2006年前後,他選擇走進縣城一家理髮店裡當學徒。

這時阿平才理解,美髮是一門前期投入巨大的手藝。成爲學徒,先學洗頭。不能弄溼客人衣服,不能讓泡沫流進眼睛,不能無力,也不能弄疼客人,都靠練。“那時候我的手泡得都快能看見骨頭了。”阿平說。

學好洗頭,學徒升級到中工,纔能有微薄薪資。“當時的時薪也就2-3塊。”中工要學的就要更多一些,洗完頭吹頭髮,還包括刷藥水、卷槓子、調染膏。基本功都紮實了才能學剪髮。“從挑發片開始,快速從頭髮中挑起一層頭髮,還要給它們梳勻、拉角度。要練很久的。”阿平用雙手中指和無名指熟練地挑起邊上人的頭髮,一撮頭髮在他手中被縷成一片一片的。“天賦高的理髮師,2-3年才能出師。有4-5年功底能獨立開店。”

開店之後,顧慮就更多了。阿平理髮店的洗剪吹單次價格也是30元。他解釋,三分之一是人工,還包括日常開銷、水電煤網費用以及每個月1500元左右的房租等,每天到頂20多個客人。“就是討個生活而已,一年到頭存不下什麼錢。”阿平覺得,在四線城市懷化,30元一次的定價不算特別低。如果在大城市開店,那麼光房租這一項就會把理髮單價拉高。

很多理髮師選擇在婚後轉行,“賣炸雞也比美髮賺得多”。“那你爲什麼不改行?”店裡學徒逗趣。“我喜歡美髮。沒想過要改行。”阿平認真回答。

阿平回憶,剛開店那會兒,他遇到過一位要修劉海的初中女孩,要求“剪短一點”。阿平看見她的劉海遮了眼睛,便依照頭髮不蓋過眼睛的尺度爲女孩修剪。可就在劉海上動了一刀後,“女孩眼淚大顆大顆地就流下來了。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況。”阿平被嚇到了,沒敢收她錢,還搭上一根棒棒糖哄她。也許是衝着棒棒糖,女孩笑着說,我下次還是來找你修。阿平那次後才明白,“短一點”還可以有一層理解:剪齊碎髮。

懷化市鶴城區美容美髮行業協會會長彭燕靈認爲,“美髮行業屬於比較低層,大家都沒怎麼去關注這個行業”,但美髮業卻做着跟老百姓息息相關的事情。理髮師的認知和顧客的認知是不同的,許多時候,雙方之間沒有達成有效的溝通和理解。

從自然生長到流量時代

在距離“靚點”理髮店5公里外的西興街,59歲的羅新德坐在自己的“大衆”理髮店裡,用一塊棉毯蓋着膝蓋。店裡有3名學徒忙碌着。

在他看來,曉華的火爆和這個城市的美髮行業有着極其微妙的勾連。當下的懷化雖不是一線大城市,但這座城市的美髮行業,曾早早就受到港風的影響。

西興街一張門牌號上的二簡字,訴說着這個街道的歷史。鄭子愚攝

羅新德和他的理髮店。鄭子愚攝

1983年,羅新德進入當地的國營理髮店做學徒。當時,人們憑票理髮。最有標誌性的是店門口的旋轉燈,店內掛着蕩刀布的理髮椅,其中上海生產的理髮椅最有腔調,羅新德把它一直留到現在。

大衆理髮店的椅子。它已經30多歲了。梅旭普攝

人們選擇髮型有着基本一致的模板。男性多選三七開、平頭、光頭,女性的選擇更多一些,有剪齊、蘑菇頭、西瓜皮、小碎卷、大波浪等款式。羅新德學了3個月出師。一把長度20多釐米的大剪刀,一把牙剪,幾把不同齒距的梳子,是他討生活的全部工具。當時他一天下來能給40多人理髮,單價是2角、3角。羅新德很快有了自己的熟客。“剃頭匠”的稱謂漸漸轉爲了“羅師傅”。

20世紀90年代,港臺時尚的風自南向北吹入內地。懷化被譽爲“火車拖出來的城市”,是當時重要的交通咽喉,又是向張家界中轉的旅遊集散地,人潮、貨物和時尚一起到了懷化,也讓懷化有了不亞於大城市的時尚元素。

羅新德回憶,懷化火車站附近曾吸引了一些廣東理髮師到懷化來開店。他們理出來的髮型,引領着當地的風尚。羅新德當時感受到,人們越來越在意自己的髮型,時尚是美髮行業未來的發展趨勢。

他白天在國營理髮店裡理髮,晚上跑到廣東師傅的店裡偷師,學會了男式女發、女式男發等中性風的髮型,還有各種明星的同款髮型。他學技術,也學溝通技巧,有時還會搭把手幫忙。幾年後,他離開了國營理髮店,開了自己的理髮店,起名“大衆”。一開便是20多年。時至今日,還有跟了他近40年的老顧客找他理髮。

西興街上的另外兩家理髮店。鄭子愚攝

西興街上的另外兩家理髮店。鄭子愚攝

同在懷化的理髮師周賢汝觀察到,美髮行業開始規模化發展,是在2010年前後。

他回憶,當時上海開辦了數家髮型學院,邀請各地理髮師,到滬培訓進修。培訓地點設在上海黃浦區新昌路附近,與出名的黃河路僅隔200多米。

極具代表性的是來自歐美的造型沙龍理念。國外的髮型設計、美髮用品、品牌經營理念傳到了國內,培訓學院裡系統地教授剪髮思維邏輯和框架。髮型被解構爲方型、圓形、三角型的發片疊加。

之後,“不知道是不是爲了顯得洋氣”,好像每個理髮師都有了自己的英文名,“Tony”用來指代理髮師也是那時候開始的。

周賢汝介紹,也有人試圖學習日本經驗。在日本,所有想從事美髮的人,須有高中以上學歷,然後進入全日制美髮學校學習三年,通過國家統一的理論考試和技能考試後獲得從業資格。日本的一些連鎖美髮店裡可以做到標準化,即每個理髮師都能將某個髮型剪得基本一致。

日本的連鎖理髮店。受訪者供圖

落地到國內,小型理髮店的面積逐漸變大,理髮師合夥開店,還出現了連鎖理髮店。周賢汝說:“這本身很好,理髮師們抱團取暖,縮減房租、獲客成本。”但也有一些連鎖理髮店把改善用在不太需要的地方,比如給理髮師們配備了對講機,耳朵上彆着耳麥,“我是個理髮師也看不下去,就站在2米外的人,你得用對講機把他喊過來?”

市面上多了不少套路。一些理髮店的理髮師之上,還有資深理髮師、技術督導、技術總監、店長等職位,價格次第升高。周賢汝從業18年,沒有應聘過有着總監、技術督導頭銜的店,“我們國家目前沒有這個頭銜的標準,有些店是輪到誰,誰今天就是總監。”

周賢汝看來,價格是市場化行爲。“你自己的手藝過硬,自然會有很多客人,當你的客人多了,來找你的人都是要排隊的,爲了客戶體驗就應該適當漲價。”如此循環,讓價格到達一個合適的位置,既可以促使自己的手藝不斷精進,也能篩選出適合自己的客戶羣體。“我曾經把店開在商務樓裡10樓。就我一個人,堅持了好幾年。”周賢汝說。

後來,行業裡還出現了會員制。周賢汝解釋,一開始,會員制度的意義是“鎖客”,即讓客戶購買充值預付卡,以提高客戶黏性。可行業中有一小部分人扭曲了“會員卡”的意義,把“一門手藝變成了一門生意”。

彭燕靈說,行業內的商業行爲逐漸異化成行業套路。比如充會員卡,充一千塊錢的東西提供了五百塊錢的乾貨服務和沒用的附加產品。還有一些集資套路,充好卡後把顧客錢弄到手就關店走人。美髮行業在那段時間很喧囂,從業人員能力良莠不齊,他們的形象也在野蠻生長中打了折扣。

2017年前後,短視頻軟件興起,各大行業也進入流量時代,美髮行業也有了新的獲客方式。

周賢汝的店就在長泥坡新村對面的體育中心沿街店面,是和其他理髮師、美甲師合夥開的。11月1日晚,朋友告訴周賢汝,附近安置小區有個理髮師火了,可以去看看。

當天周賢汝看到曉華店門口已經聚集不少慕名來理髮的年輕人。隨即,他在抖音上發和曉華相關的視頻。在曉華火之前,周賢汝的抖音發佈過50幾個剪髮視頻,有190個粉絲。發了在曉華店裡剪頭髮的視頻後,賬號兩天就漲了2000粉絲。“這潑天的富貴雖然概率很小,但是隻有參與纔有可能。”

此後,周賢汝基本每天都直播,直播曉華現況、自己在曉華門口義剪、曉華門口的表演秀,流量好的時候直播間裡有兩千人。回到店裡,周賢汝直播自己理髮,雖然人數減少到只有十幾個,他還是一直掛着,“掛着曝光度會增加,看着我在認真理髮嘛,指不定哪天也會來線下找我,你不直播的話,別人就刷不到你嘛。酒香還是會怕巷子深的。”

“只要理性一些,還是可以去蹭的。誰不希望成爲下一個‘山城小栗旬’(美髮博主)呢?我們理髮師都有這種憧憬。”周賢汝說。

追着流量是行業的必經之路,美髮行業如此,其他亦是。“曉華的熱流終將會褪去,但如果能培養出更多的‘懂你的髮型師’,顧客能從店裡高高興興地走出去,那這個事件就留下了什麼。”彭燕靈說。

周賢汝把曉華給她理髮的視頻發到了自己的抖音號上。受訪者供圖

風暴中心的曉華哭了

曉華曾許願有“剪不完的頭”,如今願望實現了。但爆火也讓這個整日樂呵呵的理髮師與城市、行業產生了關聯,生活不再受自己掌控。理髮椅上沒人的時候,曉華總是雙手撐在椅背上,卸去腳上的支撐力。晚上,曉華回到家,看到自己的腳板被壓得扁平。

11月13日後,曉華每天理髮的人數都不大穩定。有時,她因爲晚上睡得太少,午間補覺睡過了頭,下午4點才匆忙開門,而每天發放的30個號中,常有幾位客人因當天“剪不完”被延期到第二天。

11月15日午間,曉華接受了數家媒體採訪。

她告訴記者,某一天到店,她發現店門口的花椒樹和菜薹在泡沫箱裡斜倒着,被前一天蜂擁而至的人羣踩死了。“那棵花椒樹是我從孃家常德帶來的,養了很久。”曉華說。

曉華往店門口方向看着,“你有沒有回孃家的心思?”有人問。“有安排嗎?我安排不了我自己,現在。”她雙臂垂落着,擠出一絲笑容,又重複了一遍,“這就是實話,我安排不了我自己。”這兩週,曉華陪孩子的時間極少,忙完回家已近凌晨,孩子在深睡;而起牀後,孩子已經去上學了。

“網友說,您最近笑得有點少。”有記者說。

曉華頓了一下,喉嚨像被哽住了,“因爲我不自由了。”她雙手撐在洗頭牀的兩側,努力地抿着嘴,仰頭,目光往上看。十秒後,淚水還是奪眶而出。

採訪中斷。

11月15日午後,店玻璃門上貼了一張告示:“曉華因身體不舒服,今天的號全部推到明天下午。”

王宇最終沒有在這場流量的盛宴下,搶到理髮的號,坐高鐵回家了。不遠處的阿平也站麻了,他蹲在地上抽菸,嘀咕了一句:“這個行業的口碑,是不可能靠曉華一個人來扭轉的。”

11月16日下午,曉華重新回到了理髮店。直播開始,觀看人數在短時間內突破10萬人。

曉華店外新鮮事物還是不斷。野生動物園運來了羊駝,穿着濟公服飾的人在直播,長凳上站滿了看霹靂舞的人。店門玻璃倒影映照着外面躍動的人影,各種聲音迴響在這個安置小區裡。

羊駝也被請到了這個街區。鄭子愚攝

店內專注理髮的曉華和店外的人羣。梅旭普攝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店裡的曉華神色專注,嘴脣微抿,剪刀翻飛。她不被喧囂所擾,只是做着這個職業本該做的事。

在喧囂的風暴中心,曉華安靜而專注。“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可以一輩子,對人對事都一樣。”

(文中王宇、米勁爲化名)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原創稿件,未經允許嚴禁轉載

作者: 梅旭普 鄭子愚

微信編輯:佳思敏

校對: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