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將軍嘴上說着愛我,背地裡給我水杯裡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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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林
太子卑微求我愛他:「你可憐可憐我,哪怕就當施捨我。」
卻拿刀抵在我的喉間。
將軍紅着眼眶讓我寵他:「我求你回頭看我一眼,我等了你三年。」
卻把毒放在了我將要入口的杯盞。
1
這是白陌和林凜試圖喚醒我的第三年。
一個是在朝堂上運籌帷幄,冷靜自持的太子白陌。
一個是戰場上殺伐決斷,狠戾無情的殺神將軍林凜。
他們每日跪在我牀前求我醒來。
時間是好東西,既能將感情釀得醇厚,也能將恨意搓磨削薄。
這三年來,他們從一開始的劍拔弩張,到現在的點頭之交。
只要我醒來,哪怕讓這兩個如此驕傲的人共侍一婦,他們也情願。
丫鬟玲瓏很羨慕我:「真是好福氣!能讓兩位大人物如此折腰!」
隨之又會惋惜嘆氣——
「可姑娘怎麼就是遲遲不願醒來呢?」
2
家破國滅時,我將哀哀哭泣的阿姐護在身後。
兩軍廝殺太過血腥,阿姐身體一直羸弱,見此場面腿軟的幾乎站不住。
我咬着牙,負擔着阿姐的重量,努力隨丫鬟太監們涌動。
敵軍在此情況下會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後妃與朝堂之上,對這些身份不顯的人自會有所忽略。
我好不容易攙扶着阿姐來到一處不起眼的狗洞。
這是唯一的生路。
「再堅持一下阿姐,爬過面前這個小洞,就能偷偷溜出去了。」
我鼓勵着阿姐先行,我爲她斷後。
天不遂人願。
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個眉眼冷冽少年將軍坐在馬背上,如看螻蟻般瞧着我們——
「這逃了兩個姜國公主,帶走!」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將軍林凜。
他斬斷了我和阿姐的活路。
3
秦國打了勝仗,慶功宴擺的盛大熱鬧。
曾經的公主被當作妓子,隨意取樂。
阿姐被一個年過半百將士剝了衣裙,就地侮辱。
阿姐從小被金尊玉貴的養着,力氣哪裡比得過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將士?
她哀哀受着,身體被搓磨的不成樣子,卻又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看向我:「卿卿乖,卿卿不要看。」
我心間大慟,被仇恨燒紅了眼,拔下頭上的簪子衝將士刺去。
坐在頂位的太子白陌擡擡手,侍衛們衝出將我拿下。
他揚聲對將士道:「你此次立了大功,那個俘虜就當賞你了。」
接着又皺眉看向我:「至於你,就在這看着吧。」
眼看着阿姐不堪其辱咬舌自盡。
我心神俱裂,肝腸寸斷。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白陌。
他殺了我最愛的阿姐。
4
嬤嬤照我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起來!」
「太子說了,辰時就要喝到朝露茶!你還不快點去採朝露!」
我拖着滾燙的身軀起牀,高燒到眼冒金星。
剛剛把茶奉上就兩眼一黑。
正好暈倒在身旁的來彙報軍情的林凜前。
林凜下意識接住了我,又立馬將我拋了出去。
「你倒是好手段,竟敢對將軍投懷送抱!」
嬤嬤將好大一盆冷水潑到我身上。
刺骨寒涼的水一下子把我激靈醒。
嬤嬤口中接着謾罵不止:「賤蹄子,也敢肖想將軍!」
「不過,」嬤嬤忿忿將桌上的藥端給我,「呸!倒叫你得逞了。」
「太子說了,不許你死。」
我捧住手裡黑兮兮的湯藥,渾渾噩噩。
嬤嬤諷刺道:「我要是你,家破國滅,早就隨着一起去了,哪還有臉喝藥,死乞白賴的苟活下去!」
活。
我聽到了這個字。
然後將這碗苦湯藥一口氣灌了下去。
從前我最怕喝藥了,因爲太苦,所以阿姐總拿蜜餞哄我。
阿姐,卿卿現在已經不怕苦了。
你卻不在了。
5.
白陌站在我面前。
他雖一襲清淡白衣,舉手投足間卻有着威壓人的王室風範。
他俯身勾起我的臉:「能讓林將軍猶豫一瞬的臉,就長這樣嗎?」
我匍匐下,把頭埋低:「太子說笑了。」
白陌用手絹擦着指尖,聲音冷淡:「別再裝了,姜卿。」
「秦國第一謀者。」
「是掐着林將軍彙報的時辰來的我的帳子,對吧?」
白陌說着起了興致:「其實我倒想知道你引誘我國去滅了姜國究竟意欲何爲。」
我將頭埋得更低:
「太子以聰慧聞名天下,應當知曉——
姜國只是我送給你見面之禮。」
白陌勾起笑,緩緩將我扶起。
「孤喜歡跟聰明人說話。」
「姜卿,只要你能幫我除掉林凜,你想要什麼孤都任你索取。」
什麼都任我索取嗎?
我垂下眼睫。
掩去掌心裡掐出的血月牙。
6.
「秦國有雙璧,太子白陌將軍林凜,合則天下無敵。」
這句民謠連路邊的三歲孩童都知道。
在短短五年間,在這兩人的合力下,滅六國統一秦,早已不僅僅只是紙上談兵的空話。
世人都以爲,太子與將軍絕對是心心相印的君子相惜情誼。
但誰又知道他們恨不得把對方的頭從脖子上擰下來做成人彘,或者千刀萬剮呢?
「想什麼呢?動作這麼不利索!」一聲尖銳的太監嗓從大院門口傳來。
「瞧瞧,瞧瞧你擦的,還有這麼多灰塵」李公公抹了把窗櫺,斜眼看我,「瞧着就不是個會灑掃的主。」
我拄着掃帚垂頭。
李公公尖聲道:「我不管是誰把你塞到將軍府做事的,但既然你來了,就得守這的規矩!」
「若再做成這樣,就別怪雜家拉你去喂一頓板子!」
李公公說完哼了聲,甩下拂塵便走。
我邊灑掃邊注意着日晷。
等日西沉,林凜會御馬歸來。
這是我到將軍府的第三天,早已默默摸清了林凜的行程路線。
我將一塊石子悄悄放在路的縫隙中。
只等魚兒上鉤。
7.
果不其然,傍晚纔將將兩刻,就有人找上來門來。
凶神惡煞的侍衛們踹開門,扭送我到林凜面前。
面前的林凜額角有個青包,臉色陰沉的可怕。
「今天的灑掃女使就是你?擡起頭來我看看。」
我緩緩擡頭,眼前的林凜臉色卻愈加陰沉了。
「我見過你,在白陌的帳子裡。怎麼?如今太子的手段竟然已經如此不堪了,竟出了這麼腌臢的法子,想絆死我,讓我成爲天下的笑話嗎?」
押送我的侍衛手勁大的要命,我疼的臉色發白。
侍衛道:「將軍,可要將這女使拉出斬首?」
林凜走到我身邊,輕輕用手撫上我的臉頰,他手上的涼意像是沾了血開了刃的刀子,令人不寒而慄。
我咬緊牙,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林凜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卻笑了出來:「不急,白陌想玩,便陪他玩玩。」
他居高臨下,看我像看只螻蟻:「留下她,當我的貼身女使吧。」
「等我玩夠了,」林凜眼中閃過嗜血的光,嘴角微揚,「那時候再殺也不遲。」
我沉默地揉着侍衛鉗過的手腕,那紅腫了一片。
8.
林凜雖然暴戾酷虐,馳騁過戰場,身上總隱隱泛着血味。
但他到底也只是個少年。
有着小孩心性,又遠比稚童殘忍。
「你要是能赤腳從炭盆上走過去,就原諒你故意絆本將軍的罪過。」
面前的炭盆冒着煙,裡面的碳塊甚至還吐着猩紅的火舌。
燒得正旺。
我緘默,默默褪下鞋襪。
纔剛剛走到炭盆周圍,就被翻滾的熱浪燎到了裙角。
一步,又一步。
彷彿走在火海上,腳底都是鑽心的痛。
我咬牙踏過,額邊早就滾落出了豆大的汗珠。
很痛,痛到我兩股顫顫,幾欲暈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世,也許是幾秒鐘。
「好了!停下!」
林凜看着一聲痛也不喊的我,眸中滿是敗興。
「玩死了就不好了,滾下去讓太醫給你診治。」
我硬撐着,俯身謝恩:「謝主子。」
太醫看着我血皮相粘的腳,連聲嘆氣。
「怎麼傷成這樣,至少要臥牀百日才能將養好啊。」
我搖頭:「不,太醫,求您給我開些烈性藥。」
「只要好得快些,我不怕疼不怕苦。」
9
腳傷太重,神思不寧,半夜裡,我不可避免發起了高燒。
迷迷糊糊中我看見了阿姐。
阿姐是一個純善溫良的人。
我幼時便和阿孃在冷宮相依爲命。
後來阿孃死了,她死的時候仍然望着養心殿的方向。
「卿卿,他是愛我的對嗎?」
「他寵幸我,並不是因爲我長得像別人對嗎?」
不對。
我在心裡冷冷回答。
面前的女人實在太過哀慼伶仃,她雙眼空洞,是哭瞎的,她的身子瘦只剩下一把骨頭。
她眼中沒有女兒,沒有生存。
只有她沉溺的愛情。
丫鬟太監欺凌我們,她只知道哭。
飯是餿了的豬食,水是泥溝裡挖的。
她也全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望着養心殿,望着前朝。
彼時,我只有三歲,身上全是頑皮皇子邊罵我野種,邊用石頭投擲出來的血洞,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她看不見。
早已爲愛情哭瞎的眼怎麼可能看見她的女兒?
當我被太監調笑,像狗一樣跪趴在地上舔食的時候,是阿姐一臉心疼的把我抱起來,教會我禮義廉恥、自愛立身。
阿姐才更像是我的母親。
她想讓我和她一樣做一個善良的姑娘。
怎麼可能呢?
阿姐。
我這樣生來就在生存的夾縫中苟延殘息的人,怎麼可能會和你一樣呢?
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將曾經欺辱過我的人一個一個都解決掉了。
只差最後一個,那個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又冷情薄倖的狗皇帝。
只要將他扳倒,只要在我設計的紛爭前把阿姐平平安安地送出去。
只要阿姐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可是阿姐死了。
我謀劃了萬事,可偏偏,想要收手時,卻把最愛的阿姐栽了進去。
因爲我死的。
睡夢中,我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渾身痙攣,心間像是被挖了一個大洞,空空蕩蕩。
再也沒有阿姐溫柔地拍我的背,撫平我的痛苦了。
再也沒有。
11
我醒來時,身旁站了一個姑娘。
她面容保養十分得宜,溫婉美麗,言笑間卻流露出少女神態。
我一時之間竟看不出她年齡幾許。
「你醒了?我昨晚聽見你房間的哭聲,就自作主張給你熬了碗安神藥。」
我看着牀頭放着的空藥碗,啞聲道謝。
她笑着回沒事,遂又擔憂:「你的腳傷,是阿凜弄的嗎?」
我沒回應。
她蹙起秀氣的眉:「阿凜真是不像話,竟把一個女孩傷成這樣,你等着,我去罵他。」
她轉身就要走,青白色的衣裙被她翩遷間揚起。
沒過一會,林凜竟然被她帶了過來。
一派神氣的英才將軍,竟像小孩似的憋着氣跟我道歉。
姑娘這才滿意,耳提面命道:「以後要好好對待女孩子家,知不知道?」
林凜嚷:「知道了,阿孃!」
「早說千百回了,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阿孃?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待她走後,林凜不再僞裝,狠狠警告我——
「要是讓我阿孃知道半分腌臢事,我就割了你的舌頭,把你做成人彘。」
他的眼神兇惡,沒有一點剛剛乖巧的模樣。
林凜將她保護的很好。
可他不知道。
就算他不說,我也會如此。
因爲他的阿孃有半分像我阿姐。
半分光的照耀便已足夠我這樣蛆蟲般活在陰暗裡的人以命相酬。
12
將軍府裡,稱她爲夫人。
無姓無名無夫婿,單稱夫人。
夫人自己也不在乎,她終日天真爛漫,她身上沒有任何往事的痕跡。
「阿孃,我們兩個吃飯便可,爲什麼把她叫來?」
林凜眼神頗爲不善。
夫人笑眯眯的給我遞湯碗:「卿卿腳傷很嚴重,只有日日在一起,才能好好照顧卿卿呀。」
我有些不熟練地接過:「謝謝夫人。」
夫人伸手摸摸我的額頭,放心道:「退燒了,就該喝點清潤滋補的湯。」
她的手柔軟細膩,帶着溫暖伸向我時,我幾欲落淚。
林凜瞥了我一眼。
他埋下頭去,不再說話。
13
在夫人的照料下,我好的很快。
林凜也不再像初見時那樣惡劣。
夫人很喜歡看林凜和我呆在一處。
她悄悄跟我說:「阿凜其實就是小孩心性,只是瞧着不近人情罷了。」
我想,夫人也許是沒見過林凜在監牢裡,渾身浴血、眼也不眨地對叛賊用酷刑的場面。
林凜和我一樣,把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護的不染塵埃。
慢慢的,林凜在傍晚回來給夫人帶小玩意和糖葫蘆的時候,會連帶着給我也帶一份。
夫人很開心:「阿凜,你終於會討女孩子歡心了。」
林凜不瞧我,耳尖卻紅了。
「阿孃,我只是順道!」
夫人哄道:「好好好,只是順道。」
她的眼神在我和林凜之間來回巡視。
一副小孩子們臉皮薄,我不會拆穿的模樣。
14
待我能下地走路時,林凜卻倒了。
他是被人擡着送回府的。
一個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將軍,此時卻匍匐在牀榻上一口一口嘔着污血。
他跟我說:「別讓我阿孃知道。」
眼見我點了頭,他才終於放心暈了過去。
其實他根本就不用擔心夫人。
因爲夫人不在府裡。
夫人下午時,就已經被太子白陌接走了。
我將林凜的衣物一點點從粘粘的傷口上撕下,慢慢擦拭。
傷得這麼重,不像是兵營裡受的。
許是太疼,林凜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他不出聲,只看着我動作。
半晌,他開口:「你是白陌的人,你剛剛明明可以趁我虛弱的時候殺了我。」
我不語,手上動作不停。
「他嫉妒我能得到阿孃的愛,嫉妒到快癲狂。」
「可他不敢弄死我。」他笑起來,牽扯到傷口,又痛到倒吸涼氣。
「如果我死了,他沒辦法向阿孃交代,他怕阿孃傷心。」
「就只能像懦夫一樣,抽幾鞭子解氣罷了。」
我知道,林凜說的是白陌。
他們兩個一個是皇帝的孩子,一個是老將軍的孩子,卻有同一個母親。
這就是他們相殺了十幾年的原因。
我端來一碗藥:「有點苦,要來個蜜餞嗎?」
林凜將目光投向我:「你爲什麼沒殺我。」
「不爲什麼。」
「別再跟隨白陌了。」
他拿起碗,一口飲下。
只有他微微輕顫的指尖透露出來他的心。
屋裡很靜。
許久,纔有聲音響起。
「好。」
15
夫人說的沒錯,林凜對人好起來,確實像一個熱烈單純的少年。
爲了討我歡心,林凜簡直將整個京城裡好玩的東西都買來了。
他指點着裝滿珍奇的箱子,神氣昂揚。
「這一箱是給阿孃的,阿孃最喜歡綠色的首飾。」
接着又一臉討好的望向我。
「這兩箱箱是給卿卿的。卿卿想要什麼就告訴我,我都能弄來。」
我笑:「阿凜費心了,我很喜歡。」
林凜也笑了,連眼眸裡都是歡喜的星子。
「待我們成婚,就有理由把阿孃接回來了。」
「到時,我帶着阿孃和卿卿,我們去遊山玩水。」
「卿卿不是最喜歡有水的地方嗎?那我們就去南方,看江南煙雨......」
他希冀着未來的美好生活。
幻想裡有我,有夫人,有自由,有幸福。
三日後的大婚。
我是新娘子,也有足夠的理由把母上接回來上坐公堂。
在林凜的用心下,整個將軍府都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16
坐在喜房裡時,我竟有些混沌感。
這就是成親嗎?
熱鬧,喜慶,目光所及全是紅色,鋪天蓋地都是祝福。
這就是阿孃在冷宮裡乞求了一輩子的成親嗎?
「是在等你的夫君揭開紅蓋頭嗎?」
我眼前一閃。
蘊含着美好寓意的紅蓋頭被人隨手拿開。
眼前是一襲白衣的白陌。
他隨意瞧着精心佈置的喜房。
擡手將桌上擺弄的物件全部一掃而下。
眼看着琉璃盤們碎的四分五裂,他纔算滿意地停手。
「要和孤一起出去看看你這幾個月潛伏的成果嗎?」
接着,白陌嘴角又添了一抹玩味的笑,將這個稱呼在舌尖繞了又繞——
「將軍夫人。」
我不理他,徑自推開房門。
不再是一派熱鬧的婚嫁之事。
取而代之的是黑壓壓的軍隊將將軍府層層圍起。
臺階下跪滿了賓客和下人們。
他們求饒,他們哭喊。
而最顯眼的是,一身大紅色婚服跪在正中央的林凜。
他像是在看我,又不像。
直到白陌走到我身邊,與我並肩而立時,他的睫毛才動了動。
白陌揚聲道:「父皇下令——
林凜通敵叛國的罪證已坐實!即日執行!」
在漫天的嚎啕哭喊中。
白陌在林凜前附身,嘴角勾起勝利者的笑。
「孤贏了。」
「哥哥,你和你的窩囊爹一樣,過不得半點女人關。」
17
念在我僞造證據扳倒了林凜算是有功,白陌同意了我去服侍夫人。
她被關在東宮最清淨、最荒蕪的偏僻一隅。
我見到夫人時,她正蜷縮在牀榻的一角,瑟縮不已,額角都是冷汗。
我拿起手帕爲她擦汗:「夫人,你還好嗎?」
她看清了我,撲在我身上,聲音哽咽:「卿卿!」
「卿卿我們去找阿凜......」
白陌從陰影處走出來,聲線冷沉:「你是我的阿孃,哪也去不了。」
夫人看見他,瑟縮的動作更大了。
「不要,不要,走開!」
竟像三歲孩童般哭泣嗚咽,手腳狂飛。
我輕按着夫人,不想傷到她。
我漫不經心開口:「若是阿凜死了,夫人怕是會更嚴重。」
白陌不置可否。
他看着夫人,神色複雜。
18
夫人與在將軍府的狀態全然不同。
她總是看見白陌就止不住的害怕。
約莫着應該是白陌與皇帝長得太過相似。
我日日照料夫人,大抵能理出一點思路。
夫人曾是老將軍的妻子,是皇帝覬覦她的美貌,趁老將軍外出打仗時將夫人硬搶進了皇宮。
皇帝與我那個短命的爹一樣,酷愛暴戾又冷心冷肺。
將夫人玩到精神失常,沒了興致,就又丟給了老將軍。
此時夫人已經懷了皇帝的孩子。
老將軍不堪其辱,也難以忍受看見每日痛苦、哭啼喊叫的髮妻。
他自幼受着忠君護民的思想沁浸,既不能挑起紛爭引得平民百姓血流成河,又無法下手殺掉自己守護了一輩子的秦國的君王。
在兩相催壓撕扯下,老將軍於一個雨夜投井自盡了。
這樣深的隔閡,夫人許是一輩子都不會喜歡白陌這個兒子。
19
今日夫人睡得很安靜。
安靜像是在將軍府有林凜陪伴她的那段日子。
我輕輕爲夫人壓了壓被角。
意料之中的尖刃冰涼地抵在了我的頸間。
沒有半點溫情。
「阿凜你來了。」
「閉嘴,你不配這麼叫我。」他恨恨咬牙出聲。
我扭過頭去,看見了阿凜。
他不再意氣風發,滿臉的胡茬,眼中血絲密佈。
恨意使得他像一張拉滿弓的弦,一觸即發,箭會裹挾着殺意狠狠扎入敵人的血肉中,鮮血淋漓,酣暢痛快。
我用手指抵在脣間,示意他小聲:「夫人好不容易睡個好覺,你輕聲些。」
林凜眼底微不可察地染上些迷茫,又瞬間清明。
「騙子...」
「騙子!」
我任由他情緒失控下握不穩的刀在我脖間劃出一道道細長的血印。
有些痛,但這與阿姐被斬斷生路的痛相比,不值一提。
我垂下眼瞼,看林凜這一路潛逃的風塵僕僕,連他最愛潔淨的鞋上都沾滿了泥漬。
驕傲馳騁在沙場上的英才將軍,終是隕落。
落魄潦倒至斯。
「白陌有什麼好!我問你,他有什麼好!」
「爲了幫他扳倒我,你在我身邊像狗一樣討巧賣乖!」
我想,他罵得還是有些剋制了。
我和阿姐被圈禁在敵營的時候,那些兵擼子們罵的能難聽腌臢上萬倍。
他是在戰場上搏命的將軍,與兵擼子們同吃同住,應當也會。
血印子沁出鮮血,匯聚成滴,蜿蜒到他的手上。
「爲什麼不躲,爲什麼不反抗我,爲什麼...」
「難道你喜歡白陌?」
我沉默。
林凜想到這個可能像是發瘋了一般,將刀又捅深了幾寸,他自己的手也狠狠握在刀刃上,血嘩嘩的流,可窺見掌心的白骨。
他紅着眼睛問我:「卿卿,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你可憐可憐我,哪怕就當施捨我...」
他低下了頭顱,丟掉了骨氣與驕傲,只爲我可憐他一絲一毫。
我開口,聲線冷然到像是萬年不化的積雪——
「將軍,你不會是向我求愛吧?」
「追隨你的將士們,知道他們信仰的將軍,此時像一個乞丐一樣跪在污他通敵叛國、送他入獄的女子羅裙下,乞求她的憐憫和愛嗎?」
林凜最後一寸自尊也被我盡數扒下。
我眼看着林凜精神寸寸潰敗,身軀搖搖欲墜,甚至連他的刀都再拿不起來。
痛苦嗎?
不及我阿姐所受的萬分之一。
20
白陌看見了我頸間的傷口,玩味道:「他今天來了?」
「嗯。」
「孤看在阿孃的份上暗自放了他一馬,沒想到他竟是命也不要地找你來了。」
我緘默不言。
白陌:「孤倒是好奇,你這樣冷言冷語的人,他怎麼愛上你的。」
我垂眸。
「殿下,對一個女人感興趣是危險的開始。」
「哦?」
白陌挑起眉,走過來,呼吸間的熱氣鋪灑在我的耳邊。
「孤倒要看看,能有多危險。」
他擡手在我頸間的傷口狠狠一壓,疤痕裂開,鮮血爭先恐後地涌出。
溼潤的舌尖舔了上來。
密密麻麻的疼襲來,我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燭芯燒燃,簌簌而落,窗外的風都清晰可聞。
半晌,我巋然不動。
他嗤道:「呆若木雞,不過如此。」
21
許是一母所出,白陌和林凜總有些相似之處。
比如眉眼。
我看着白陌,在心中將兩人默默相比。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問:「姜卿,你到底在看誰?」
「看殿下。」
「是嗎?」他死死盯着我,許久冷笑了一聲,「林凜那個廢物早就不知道死到哪灘爛泥裡去了,你要是敢透過孤去想他,孤就讓你也身首異處。」
我想他和林凜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因爲林凜已經許久不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講話了。
他待我如珠如寶,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摔了。
不過,那都是從前了。
22
白陌似是因爲這件事惱上了我,不再準我照顧夫人,而是將我留到他的身邊隨侍。
我猜,這樣是方便他隨時羞辱我。
他輕擡下巴點了點:「給孤剝葡萄。」
我照做。
「喂到孤嘴裡。」
我依言伸手過去,還離一寸遠,便將葡萄拋進了他嘴裡。
白陌臉黑了,一下吐出來:「太酸,重剝!」
一遍又一遍,直到整盤葡萄都見了底,白陌臉也如黑墨汁般陰沉。
他冷颼颼開口:「姜卿,你待林凜也是這樣?」
我搖搖頭,很實誠:「不,他不會讓我給他剝葡萄。」
白陌沉沉看我半晌,最終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23
白陌的怪癖簡直多如天上繁星。
不愛玄色衣袍,愛食甜米,討厭毛狀物。
現在許要加上一條:不准許讓任何人服侍他。
這就苦了我。
磨墨、薰香、整理書案...
甚至連繡太子中衣的女工活,白陌都眼也不眨地吩咐給我做。
我女工很差,阿姐怕我把自己的指尖戳成篩子,便再沒讓我學過。
所以,直到今日,哪怕是朵荷花,我也是隻能繡的不堪入目。
我找到白陌,表示罷工,想要回去待在夫人身邊。
「殿下,夫人離不得我。」
白陌不以爲然:「孤也離不得你。」
花言巧語。
我皺眉:「夫人待會該吃藥了。」
「真巧,孤也剛吃了藥,正需要你這蜜餞來甜一甜。」
油嘴滑舌。
我抿脣,不再言語。
白陌見我不說話,有些惱。
「滾出去!」
他甩手將書案上的東西都一掃而下。
竹簡轟然落地時,我已然退出了屋子,順手帶上了門。
夜晚,我又被差遣去伺候他更衣。
他一襲白衣沾滿酒氣,與林凜有三分像的眼眸緊緊盯住我,口中喃喃低語:「好奇是危險的開始...」
我目不斜視,幫他解開紐節,仔細寬衣。
他恨恨咬了我一口。
「姜卿,你是塊木頭嗎?」
24
日復一日,白陌將我拘在他的身邊。
春去秋來,我偷偷在民間散佈秦國將滅,秦王將亡,太子白陌反覆造反的消息。
秦王年事已高,卻並不想退位讓賢,他還要再求神拜佛活到萬歲。
而白陌民心甚高,收復許多城池,早已功高蓋主,只要一點苗頭便能催動秦王心中的提防忌憚之心。
白陌不得已,只得待在東宮韜光養晦。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只需要一點點的火,便可頃刻毀掉白陌的一切。
那簇火就是我。
姜國唯一一個沒殺盡的漏網之魚。
25
白陌縱然惡劣厭我,但當有軍隊將東宮層層圍住,太監親自宣讀要抓拿我這個敵國漏殺公主的時候,他還是晃了一瞬神。
也許只是爲自己晃神。
太監的嗓音尖銳,撕破一切安寧——
「皇上有旨,姜國女壓入大牢,白陌私自包庇敵國奸細,其心可誅,奪太子之位,打入地牢賜毒酒,欽此!」
我被侍衛狠狠壓在冰冷的盔甲之下時,扭頭看了一眼白陌。
他站在陰影中,神色不明。
23
白陌與我關在了一處。
地牢中潮溼腐臭,地上都是蟲屍與血混成的泥濘。
我安靜地坐着,看他擺弄獄卒送來的吃食。
兩相寂靜。
許久,白陌自顧自笑了,頗爲嘲弄:「沒想到,我最討厭林凜,最後卻是和林凜一樣被蒙了眼,騙了心。」
「姜國第一謀士果然名不虛傳。」
我垂眼,看他一貫愛穿的白袍衣角沾滿稀泥,骯髒得不堪入目。
一朝錦雲,一朝泥。
「姜卿,你好狠,爲了把我算計進去,竟然不惜以自己作餌,暴露在皇帝眼前。」
「林凜,我那個蠢哥哥愛你,丟了一切。」
「你與我待在東宮三年,日日相伴,最後換來的是背叛。」
白陌眼底血絲遍佈:「姜卿,你沒有心。」
我答,卻是首尾不相及:「夫人我安頓好了。」
這次,我把想保護的人,好好的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白陌將酒盞推到我面前:「喝吧,你最愛的果酒。」
杯盞中的酒水光瀲灩,香氣醇厚。
我舉起了杯子,白陌卻伸出手攔下。
他紅着眼問了我一句話:「姜卿,我等了你三年,你能不能回頭看看我?」
是啊,在阿姐死之後,我又苟延殘喘、行屍走肉地活了這麼久,阿姐在地下怕是要等的哭鼻涕了吧。
「白陌,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爲我阿姐陪葬。」
良久的緘默。
白陌此時猶如喪家犬一般,眼中的光寸寸盡失。
「這三年,你都是這樣看我的嗎?」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天真,笑了笑:「你這一生,夫人厭惡你,秦王忌憚你...」
而我,算計你。
後半句話被白陌的叱斷:「別說了!」
他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再也沒有了半點王者從容。
原來高位者隕落也只是一條可憐蟲。
謀士,貴在謀心。
我捏碎了林凜的心,也毀掉白陌的心。
忽覺倦極。
我仰頭,將這杯果酒一飲而下。
縱然我知道酒中摻了毒。
阿姐,我來陪你了。
23
史記:
林凜通敵叛國,死刑之日衆民暢快唾罵。
白陌有弒父不臣之心,有違人倫,貶爲庶民關入地牢。
秦國失掉林凜白陌兩員大將,氣數已盡,於三年後潰散在吳軍的馬蹄下。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