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林的宿命：萬達8年艱難自救史

11月1日，萬達再次甩賣資產，價格是1.6億英鎊，這次出售豪華遊艇製造商聖汐國際。

此事只是王健林“賣資產”的主脈絡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萬達集團甚至都沒有興趣給出一個迴應，因爲近期萬達面對的麻煩事實在有點多，或許都疲了。

此時距離2016年萬達商業從港交所正式退市已過8年，王健林及萬達在這8年中，一直試圖自救，多次看似自救成功，但實則危機卻一直未能完全解除。

認真梳理萬達8年自救史，就能發現，在中國房地產從高處跌落的這些年裡，王建林及萬達圍繞着重新上市這條線，夾雜着個人命運起伏與時代事件縱橫交錯，譜寫成了一首“自救悲歌”。

今天，它依然沒有畫上句點。未來，它還充滿無限的可能性，尤其是變數。

轟轟烈烈的私有化

2014年12月23日，大連萬達商業地產股份有限公司（03699）在港交所成功上市。陪伴王健林敲鐘的企業家大佬有：泛海建設董事長盧志強、香港永隆銀行董事長馬蔚華、格力集團董事長董明珠、新浪董事長兼CEO曹國偉、愛國者集團董事長馮軍等。當日，萬達商業以發行價48港元開盤，收市報46.75港元，下跌2.6%，成交7644.4萬股，涉資35.89億港元。

雖然上市破發，但接下來的股市行情似乎開始好轉。伴隨A股、港股那一輪的牛市，在2015年6月，上摸到78港元。不過此後，隨着市場走熊，萬達商業股價瘋狂下跌，2016年2月底，下探至31.1港元，甚至低於上市時期的發行價。

王健林認爲萬達商業公司被低估。“低估值對不起投資者，不想讓朋友和投資者跟着自己虧錢，必須私有化。”王健林說。2016年7月，已於香港上市的萬達商管（彼時爲萬達商業地產）謀求私有化並轉向A股上市，與投資方簽署了約300億元的股權回購款對賭協議，承諾2018年8月底前回歸A股，否則萬達集團承諾將回購全部股權。

那段時間，很多人都試圖從中分一杯羹。一位企業家也籌集了2億元參與其中，幾年後這差點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彼時的王健林還在中國首富的位置上。王健林在2013年、2015年以及2016年三次登上中國首富的位置。

2016年8月末，王健林的聲譽日隆，達到前所未有的熱度。他在做客《魯豫有約》節目時，對年輕人想當首富的理想提出建議：“想做世界首富，這個奮鬥方向是對的，但最好先定一個能達到的小目標，比如我先掙它1個億。”一時間，全網都掀起“小目標”的狂潮，“小目標”入選當年度十大網絡用語。

2016年9月，王健林成功將萬達商業私有化。誰也不曾料到，這會成爲萬達集團8年自救史的起點。

“首富”也沒有餘糧了

熱熱鬧鬧的背後，潛在危機其實已經浮現。

頂着着“國民公公”、“被掙錢耽誤的歌手”名頭的首富王健林，雖然一次次因爲各種言論登上頭條，但也有一些其他的聲音出來，其中一個聲音是探討王健林是“首負”還是“首富”。

2016年年底，媒體報道，萬達的負債達到了4205億。

王健林在“2016（第十五屆）中國企業領袖年會”上，對“首負”進行了迴應。他在迴應中，對於文章所說內容逐條反駁，並且指出：”萬達商業資產是6000多億，負債4000多億，不能只說負債，不提資產。“

其中提到，房地產的債務與其他行業的債務不是一個概念。王說，房地產的預售，就是房子的銷售收入算負債。只有等到房子竣工了，拿到竣工證才能轉化爲收入。4000多億負債是指預收房地產、預備的儲備金加上銀行貸款等等，合計下來的財務整體狀況。

最後，王健林強調：“真不缺錢！”

但很不幸，7個月之後，就發生了“摔杯”事件。

萬達商業、融創集團、富力地產三方2017年7月19日下午在北京舉行戰略合作簽約儀式，在會議開始之前，王健林、孫宏斌以及富力集團董事長李思廉隨後陸續到場，但並未進入主會場，而是進入小會議室。據悉，有媒體稱會議室內還傳出摔玻璃杯的聲音，有人說是從小會議室傳出，有人說是服務員不小心打碎玻璃杯。

對此，王健林在演講時正式迴應，“在等打印簽字，其實打印機慢，然後看網上的直播，說現場傳出了爭吵、摔玻璃杯的聲音。謠言怎麼來的？就是這麼來的。明明是談笑風生。”

有沒有摔杯子不知道，但是折價賣資產卻是實打實的。

13個文旅城帶着6000萬平米的土儲，以438億元打包賣給了融創；市值336億元的77家酒店以不到6折、199.06億元的價格，賣給了富力。

同月，王健林賣掉了柳南萬達、棗莊萬達、鹽城萬達以及焦作萬達等線下商場。另外，還逐步清倉了海外的地產項目。

爲什麼？因爲王健林在“化債”。這背後的數據是：2017年，王健林和萬達的負債率累計達到了70%。有資料顯示，王健林當時已經向銀行貸款了4000多億，再加上海外投資失利，萬達元氣大傷，王健林和萬達的債務一度飆升到6000億元。

無獨有偶，就在那一年，風光無限的華夏幸福也遭遇了環北京地區的“限購令”，重倉環京的華夏幸福經營性現金流由正轉負，爲“-162億元”，降幅超過300%。

最漫長的IPO

事後來看，“首負”時期的王健林遠遠未到至暗時刻。

這個時候，還有很多公司看好萬達。2018年1月，大連萬達商業地產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萬達商業地產）引進QQ音樂、蘇寧、京東、融創4家戰投，合計融資340億元，簽署第二份協議，以約340億元收購了萬達商管在香港退市時引入的約14%股份，交易估值2428億元。

2018年2月22日，萬達商業地產更名爲大連萬達商業管理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萬達商管），並辦理完成工商變更登記手續。

同年12月，永輝超市同樣出資35億元價格獲取了萬達商管部分股權。

當然，這些股權都是含有對賭協議承諾的，這個承諾是：若萬達在2023年10月前未能上市，萬達方面應向投資者支付回購款。

在經歷漫長的排隊等待無望後，最終於2021年3月，萬達宣佈撤回萬達商管A股IPO申請。

在撤回國內A股上市申請後，公司2021年決定將其從事輕資產商業運營、科技、數據、人員等相關資源進行重組，2021 年3 月23 日成立擬上市平臺——珠海萬達商管。

2021年7~8月，大連萬達商管的全資子公司珠海萬贏企業管理有限公司（簡稱“珠海萬贏”）先後與部分境內外投資者簽訂股份轉讓協議，將其持有的珠海萬達商管21.17%股權轉讓給鄭裕彤家族、碧桂園、中信資本、螞蟻集團、騰訊、太盟投資集團等投資者，共計融資約380億元。其中，太盟投資集團（PAG）的投資額約爲180億元。

按照對賭協議內容，珠海萬達商管若於2023年12月31日未能在香港聯交所上市，投資者可要求公司回購全部或部分股份，每股回購價格爲年化8%收益率。

珠海萬達商管創造了民營企業境外上市的"最慢紀錄"。珠海萬達商管曾經於2021年10月、2022年4月、2022年10月、2023年6月四次遞交申請材料，但是都沒有成功。第四次提交招股書6個月後，2023年12月28日，港交所顯示珠海萬達商管IPO再次失效，第四次衝刺IPO失敗。

在珠海萬達商管赴港上市的最後期限來臨之前，萬達迎來了新的投資。2023年12月12日，太盟投資集團與大連萬達商管集團共同宣佈簽署新投資協議。

2024年01月12日，萬達成立了新的公司——大連新達盟，作爲新的持股平臺控制珠海萬達商管。今年3月30日，太盟投資集團牽頭聯合中信資本、銳盛投資（Ares Management）旗下基金、阿布扎比投資局（ADIA）旗下全資子公司Platinum Peony、穆巴達拉投資公司（Mubadala）簽署投資協議，聯合向大連新達盟投資600億元，合計持股60%，一舉拿下了大連新達盟和珠海萬達商管的控制權，擬繼續推動其上市。

簽署協議後，今年9月，大連新達盟的註冊資本從原先的162.1億元增至405.2億元，總投資額達到513億元。新增10位投資人，包括太盟投資集團、中信資本等。

對於太盟投資集團是“白衣騎士”還是“門口的野蠻人”，業界一直有爭論。《新京報》報道稱，業內人士猜測，太盟投資集團的此次入局，也暗藏着野心，對萬達來說，失去對珠海萬達商管的絕對控制權，也再次展現出王健林爲解決危機所付出的決心和努力。

更有媒體評論稱，從某種意義上說，太盟投資借中國房地產市場深度調整、大連萬達商管債務困境、珠海萬達商管IPO對賭失敗之機，抄底了全球最大的商業地產管理公司。

兄弟逼債

王健林爲解決危機，除了引入資本以外，就是“賣賣賣”。今年4月，繼“王健林出售14座萬達廣場”登上了熱搜後，“萬達總部”被賣的消息也傳得沸沸揚揚。

從2023年5月開始，萬達開始出密集售萬達廣場，截止到今年4月，已經出售了14座萬達廣場，接盤方多爲金融機構。據媒體報道，“2023年底，萬達電影徹底賣了”，購買方是“儒意系”。“儒意系”實現了對北京萬達投資有限公司的全資控股，成爲萬達電影的第一大股東。

即便如此，萬達的危機似乎一直沒有解除，爲解決危機而簽署的“對賭協議”一直在反噬萬達，那些當初簽訂協議支持萬達的“朋友”，也先後向王健林“催債”。

10月22日晚間，ST易購發佈公告，披露了一起重大仲裁案件的最新進展。公告顯示，ST易購及其子公司蘇寧國際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作爲申請人，請求大連萬達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支付股份回購款50.41億元，該仲裁申請已被受理。

此前，永輝超市也開始了“討債”。10月13日，永輝超市披露稱，公司作爲申請人，已收到上海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關於其仲裁申請的受理通知。仲裁申請的內容是：永輝超市請求裁決大連御錦貿易有限公司，立即向公司支付剩餘股份轉讓價款人民幣36.39億元，以及加速到期違約金2.18億元。請求裁決王健林、孫喜雙、一方集團爲前述剩餘股份轉讓價款、加速到期違約金及律師費承擔連帶保證責任。

不知道是不是與此有關，天眼查法律訴訟信息顯示，近期萬達的被執行人信息出現了不斷增加的情況：

10月25日，大連萬達集團被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執行了7.32億元；

10月29日，大連萬達集團所持股的大連萬達商業管理集團近期被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進行了股權凍結，總計約19.79億元，事由涉及長春北方影都影視文化產業投資有限公司相關案件；

11月1日，大連萬達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萬達地產集團有限公司新增一則被執行人信息，執行標的1.2億餘元，執行法院爲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

曾經引吭高歌的王健林，如今的心境或許暗合了兩首歌。

一首是王健林在2015年年會上的《西海情歌》，裡面有一句歌詞：“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巔溫暖的春天，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後歸來的孤雁。”

另外一首《等待》是2017年王健林在年會上唱的歌，裡面有這樣一句歌詞：“明知輝煌，過後是暗淡，仍期待着把一切從頭來過。”

後記：

企業家的生命力

這8年，王健林跌宕起伏的個人經歷，映襯的是這個時代企業家面臨困境及挑戰的羣像。

他們曾經輝煌一時，口出狂言；也曾經面對困境，奮起自救。

他們曾一次次陷入險境，一次次跳出險境，一次次再次面臨困境。

有時候，他們的經歷看起來充滿詭異的對應。比如，王健林曾經說過“一個億的小目標”，萬達也能“被法院判一個1.2億的被執行標的”。

但即使如此，我們總是能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一種生命的力量。

那個瘦削倔強的面孔，那些斷臂求生的瞬間，我們看到的是一個企業家，在陷入低谷時的絕地反擊，就像王健林自己創作的萬達之歌講述的那樣：“萬達人，敢闖敢試從來不畏懼；萬達人，遭遇挫折堅持不放棄；萬達人，永遠保持旺盛生命力。”

不知道，如果時光能夠倒回2016年那個夏天，王健林會如何選擇？如果他不做退市回A股的那個決定，就可以一帆風順嗎？

看看中國房地產行業的“三高”（高槓杆、高週轉、高負債）模式，看看其他的房地產企業大佬的命運起伏，答案或許是“不會”。

所以，考驗不會消失，它只是展現方式有所不同。就像企業家的生命力一直都在，它只是在逆境中被更加充分展示了一樣。

也有朋友私下跟王健林建議，可以考慮讓兒子王思聰接班，王健林苦笑，“他不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