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雨季：父後的泰國，走向何方

九世皇的離去，也代表二戰以來的泰國政治即將進入新局面。 圖／法新社

終於，在雨季行將結束之時，泰國九世皇蒲美蓬於曼谷結束了他波瀾壯闊的一生。九世皇的離去，也代表二戰以來的泰國政治即將進入新局面。僅管政變不斷，但王權始終是國家穩定的象徵性力量，沒有九世皇的泰國，將面臨衆多的嚴苛挑戰，從宮內到鄉下、從政府到黨派，可謂治絲益棼。首當其衝的，乃是恐怖分離主義的威脅。

數日前泰國宮務處向外發表第38份健康報告，暗示泰皇進入彌留狀態，此事當然立刻佔據各大媒體版面與泰國民衆心頭，其他本來足以關切的新聞——恐攻威脅再現——反而顯得不重要。幾乎於此同時，軍警據稱掌握了曼谷可能被襲擊的情報。就在民衆紛紛上街爲泰皇祈福之際，軍警展開大規模的搜捕行動，拘留十多名嫌犯。

情報指出，這些嫌犯與數月前連環爆炸案有關，此次將以汽車炸彈針對曼谷，預料若計劃成真，會比之前更加血腥。詎料泰皇驟逝，對某些分離主義者而言，不啻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們終於可以直接挑戰去神格化的王室。

儘管，國民喪父後的脆弱與國殤期行動的代價，可能會讓泰國人民與軍政府益發團結，同時也會加強警備，讓分離主義分子的行動益發困難。但正因爲如此，如果能成功引起騷亂，便可一戰成名，進而領導分離組織；軍政府如無法有效迴應，亦將使羣衆的怒火反向撲至軍政府，以及下一個繼任的王。

本來就已經不太可能如期舉行的來年大選，現在多了國殤的變卦，是否會延長時限還權於民，挑戰着泰國人民的耐心。 圖／法新社 圖／美聯社

父後二日，舉國哀悼，少了些日夜笙歌的經濟活動，日子會難過點。 圖／美聯社

關於繼任者，衆所周知，哇集拉隆功王儲（Maha Vajiralongkorn）一直不孚衆望。當蒲美蓬死訊傳出，軍政府總理帕拉育過不多時，便宣佈王儲將依法繼位。但弔詭的是，帕拉育後來又再度表明，基於王儲想要民衆共同悼念，繼位不會立即施行。如果以服喪爲理由說得通，那麼王位可能空出一年，暗示着在這段期間，宮廷鬥爭將進入最高潮。這一年內，還有許多麻煩亟待哇集拉隆功解決。

雖然哇集拉隆功已經花了不少心力攏絡軍方，也獲得部分支持，但以太后詩麗吉爲首的勢力仍在蠢蠢欲動，而帕拉育便是從詩麗吉的衛隊竄起。兩者是否會結合奪權？王室是否會重演阿南達（Ananda Mahidol）事件？哇集拉隆功一定比全世界都更想知道。

不過，需注意的是，貴爲攝政女王的太后已高齡八十，且數年前中風，健康問題已成爲嚴重困擾。有理由相信，即使部分反對哇集拉隆功的勢力想要推太后抗衡，恐怕不會是最佳選擇。若宮廷內真的橫生變卦，得利者將會是其他順位的繼承人。說穿了，王室與軍方脣齒相依，選出一個雞肋皇帝，說不定反成爲政局動盪之源。

而在軍政府方面，根據泰國民調PeoplePoll最新的民調（2016/4）顯示，有近九成的民衆反對軍人干政；另外近五成的民衆認爲，應該在現階段政府的統治下改革軍隊；近五成認爲應該在選後改革。無論前後者，幾乎沒有人認爲軍隊不需要革新。

此外，依照世界價值觀調查（2010-2014），泰國民衆認爲在日常生活裡，「政治」佔「非常重要」的比例，達32%，是調查五十餘項目內比例佔最高者；認爲「相當重要」者，有41%，兩者相加無國能敵。換言之，微笑的背後其實有着對公共事務的堅持，只是基於對王室的熱愛、對塔克辛派僭越的不滿、對身家的憂心，才勉強讓軍政府治理。

哇集拉隆功王儲（左）一直不孚衆望。當蒲美蓬死訊傳出，軍政府總理帕拉育過不多時，便宣佈王儲將依法繼位。但以太后詩麗吉（右）爲首的勢力仍在蠢蠢欲動 圖／美聯社

圖爲2006年9月19日，接見政變將領的泰王（左一）。2006年泰國軍方發動兵變，放逐了在紐約參加聯合國大會的總理塔克辛 圖／美聯社

這裡就點出了另一個隱憂，泰國表面上是紅黃之爭，實際上卻是共和主義（或者可以加民粹主義）對上君主主義之爭。許多紅衫軍的成員，來自於泰國各地的農村階級，這些人在塔克辛當政期間，受到不少照顧，即政策買票與賄選。而塔克辛巡視農村的諸多舉動，亦被認爲是仿效泰皇的不敬之舉。紅衫軍數度動員的能量，除了代表塔克辛派的實力雄厚，某種程度也代表社會階級對立的嚴重。

從沙馬（Samak Sundaravej）、宋才（Somchai Wongsawat）到盈拉政權，人民不滿現狀的情緒愈來愈明顯，社會上更是接連發生了大規模的抗爭。但是晚年的蓬美達已難以干涉，索性作壁上觀，讓王權受到進一步的侵蝕。

然而，軍政府仍樂得以尊王爲藉口，打壓反對勢力，讓共和主義只能轉入地下，因爲網上會遭到檢舉調查。再加上甫通過的新憲，已經投下不定時炸彈，諸如權力凌駕一切的總理、以軍方爲主的上議院監督民選下議院、遭受質疑的憲法法庭等，即使大部分泰國人民選擇接受，也是迫於追求穩定的無奈。

本來就已經不太可能如期舉行的來年大選，現在多了國殤的變卦，是否會延長時限還權於民，挑戰着泰國人民的耐心，亦會讓未來在追求民主上增添反對王權的色彩。父後二日，舉國哀悼，少了些日夜笙歌的經濟活動，日子會難過點，但成長放緩或許可以讓人重新檢視方向。歷史經驗早就證明，神的代理人也無法強逼人民接受下一個代理，成千上萬的法老、可汗與皇帝們都已成灰。

缺乏聲望與充滿惡評的王儲，即使在軍政府的輔助下登位，也只能是個魁儡，更無助於泰國長遠發展。父後一年，舉國仍舊傷感，經濟或將慢慢的回到原先預測。但熱衷於政治的泰國人民，或許會開始自問，如果這個皇帝不是我們想要的，爲什麼我們還要皇帝？

僅管政變不斷，但王權始終是國家穩定的象徵性力量，沒有九世皇的泰國，將面臨衆多的嚴苛挑戰。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