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眼鏡蛇

散文

弧形的黑影在月光下隱沒在如廂型車般多的柴堆裡,莫名的恐懼大於聯結車,我的膽子卻比模型車還小,一碰即碎。彷彿凝視了美杜莎的眼睛,我瞬間被石化在原地。

永安漁港,據說因走私販肆意將毒蛇放入大海以避免海巡隊人贓俱獲,因此,新屋是全臺毒蛇密度最高之處。去年以前,凡遇這類情況,只消我嬌弱尖叫一聲,父親便俐落的消失,旋即手持捕蛇器朝向我手指延伸處前進,並笑着示意我跟上看他英姿颯爽,有如劉邦迅斬白帝之子,父親是巨星,也是剋星。而今,家中只剩老母與幼女,我得戴起父親的光環,使母親不致想起柏舟之痛,能悠然步行於菜園之間,安心立於田野之中。

決心與你誓不兩立,即便我肖蛇。三十的我便立於大竈屋內,十數載的盤踞何能容你在此昂然而立、嘶嘶作響?加之大竈是家人炊飯生財之處,你的一口毒牙我便得「領便當」下線。所以,繼四貓五犬造成的蚤患大作戰,我又得想辦法除去蛇患。「關門毒氣室法」最是省力安全,願你在縹緲雲霧間與衆蚊、蟲、蚤一同羽化成仙,或輪迴轉世爲更好的物種。

戛然而止!母親喝聲阻我,說是父親都會網開一面,開着廚門讓他們有機會奪門而出,此外,蛇屍比腐鼠其味更甚,加之以柴堆高人一等,難以搬動,母親說:「給他三天機會逃生吧!」

我立於竈屋前,不是感動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是心想有朝一日能有隋侯之珠、白素貞等的未知輪迴果報,而是動容於父母對人留有餘地的寬容,乃至於對衆物的仁愛,即使這物種有可能會反噬自己,仍能寬容以對。我早已經被效率、精準長期綁架,美言有能不如說是斤斤計較,仔細拿着尺規確定人我的界線,不會佔他人便宜,但也不容許別人踐踏自己,何況是有害之物?面對母親的事緩則圓融與周全,我有些侷促,甚至自覺幼稚,自以爲是如何成爲這家的頂樑柱?我想,這大智慧的學分,我還需要努力修習。

父後七月,第一次拆卸竈屋的門檔,想像父親當時瘦癯卻寬容的身影……端午將近,合該不是斷魂淚雨的時節,只是蛇影撩撥思念,淚,還是撒在竈屋前,與蛇,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