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麻醉取卵、販售出生證明：中國「地下代孕實驗室」黑色產業鏈
青島地下代孕機構遭揭露，圖爲自媒體拍攝到的代孕實驗室入口。 圖／取自《南風窗》
【2024. 9. 2 中國】
無麻醉取卵、販售出生證明：中國「地下代孕實驗室」黑色產業鏈
「不論是出生，還是死亡，你都可以被賣個好價錢...。」中國目前代孕仍未合法化，但是在上週山東青島卻被揭露一間違法的「地下代孕實驗室」，表面以試管嬰兒的諮詢服務爲名義，實際上暗中從事非法取卵、受精和胚胎移植的代孕產業鏈，並且勾結青島當地的醫療機構與醫師、護理人員等等。揭發的相關報導中，代孕生子的價格爲75萬人民幣、若要篩選性別則是加價到95萬；負責主刀的醫師以及參與取卵的麻醉師等人員，也會獲得幾百至幾千元不等的費用。當中從女性體內取卵的過程殘忍，有醫生目睹病人的慘狀不再做取卵手術，甚至需要前來捐卵的女生自己攜帶麻醉劑。地下代孕實驗室曝光後，也隨之在中國的社羣網路掀起討論。
青島地下代孕實驗室事件的曝光，起於多年來致力打擊非法拐賣兒童與代孕、化名爲上官正義的「民間打拐志願者」，自稱是臥底調查取得資訊；而後河南電視臺也進行了暗訪調查報導，案情才因此被公開。
上官正義8月26日在中國網路社羣上公開爆料，發現一間隱身於中國山東省青島市陽區薈程路，一個幾乎廢棄的汽配城中，有一個地下代孕實驗室——外觀非常隱蔽，外面是售賣汽車零件的商家，平時也少有人前來光顧。
根據上官正義的調查，地下代孕實驗室背後連結到青島春孕試管嬰兒諮詢有限公司、和美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兩家公司的負責人爲叢章超，即是這家代孕實驗室背後的老闆。
青島春孕試管嬰兒諮詢公司從事試管嬰兒的諮詢、醫療訊息中介服務（不包含診斷治療），美克生物科技公司則是爲細胞技術的研發和應用，醫學研究和試驗發展、人體幹細胞技術開發和應用等，實際上這兩家公司均沒有進行代孕此類輔助生殖的條件。
然而兩家公司的老闆叢章超，藉由試管嬰兒諮詢的名義打造一條完整的取卵、受精和胚胎移植的代孕產業鏈，在河南電視臺《都市報道》的暗訪中，叢章超甚至還吹噓自己花費450 萬人民幣建造的實驗室標準，要比三甲醫院更好（三級甲等醫院，爲中國醫療資源最好的分級）、面積超過 800 多平方公尺。
根據中國媒體《南風窗》採訪上官正義的報導，這家地下代孕實驗室所屬的機構分工非常明確，有專門人員通過網路物色賣卵子的「卵妹」、「孕母」；有人負責尋找需要代孕的客戶、也有人負責陪產，接洽中國國內醫療機構。甚至還勾結青島市婦女兒童醫院等醫療機構的醫生、麻醉師和護士等，在實驗室中展開取卵、胚胎移植等非法活動，還能以 5 萬元不等的價格售賣醫院出具的出生醫學證明。
而每做一次手術，代孕機構就會以現金方式給主刀醫生1500元、麻醉師 2000 元、護士 600 元的價格。
中國自媒體與媒體陸續臥底調查，揭露地下代孕產業的黑暗面，包含高價選擇胎兒性別、罔顧捐卵者權益等等。 圖／截自微博
透過地下代孕實驗室代孕所生的孩子，一個要價 75 萬人民幣（約新臺幣338萬），如果客戶要篩選性別則是再加價20萬人民幣。透過專員物色來賣卵的「卵妹」，當中有女孩爲了賺錢，前後在這裡賣過 17 次卵子；也發現還有取卵時不打麻藥的案例，有醫生因爲給女孩取卵時對方並未上麻藥，慘叫聲響徹整個走廊，而當事醫生也因爲太過殘忍而再也不做相關的手術。根據相關報導的說法，代孕實驗室中，麻醉師需要自帶麻醉藥品，也有需要取卵的女生必須「自備麻醉藥品」的狀況。從今年2024年 3 月這個實驗室開始運作，截至到6月爲止，前後做了幾十次手術。
在實驗室中負責「專業」工作的醫生，則是將由三甲醫院的醫生來執行。當中有青島婦女兒童醫院生殖醫學中心的副主任醫師李某、和青島蓮池婦嬰醫院產科副主任醫師錢某某，根據《南風窗》後續的追蹤報導，李某是專長在女性不孕及輔助生殖技術的實施的專業醫生，錢某某則並無輔助生育的背景，也並非生殖醫學科的醫生，她本身是原青島大學附屬醫院產科副主任醫師，擅長優生學與遺傳諮詢等。
上官正義更是直接堵到了李某本人追問，李某起初否認自己參加過地下代孕實驗室的手術，而在不斷追問下，李某才鬆口承認「我不是直接參與，他那邊成立的時候我確實去看過。」而當對方擺出李某在實驗室做手術的照片後，李某又宣稱那是在給實驗室做技術指導，隨後他承認自己去過幾次，但具體幾次不記得了，拿了多少錢也忘記了。
面對上官的追問，李某表示「反正這個事，我知道了，我可能就像你說的，職業生涯完了，我很明白。」而同樣的追問在另一位參與其中的醫師錢某某時，當詢問她有沒有收錢，錢某某笑稱：
「我那個時候不做（手術）是沒有錢的，我不做（手術）哪有錢呢？」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2024年8月27號，青島婦女兒童醫院生殖醫學中心的線上掛號頁面還發現李某仍能正常掛號，甚至其 27 號下午和 28 號上午的號都被約滿，而後到28日當天下午，掛號系統中才找不到李某的資訊，其醫師主頁的資訊也沒有顯示。
另外一位錢某某，青島蓮池醫院工作人員表示「該醫生已經停診，但這是臨時的，恢復時間未知，對於她被舉報涉嫌非法開展輔助生殖一事，並不清楚相關情況」。
事實上這家代孕機構還負責從全國各個代孕機構接洽「生意」，根據爆料人對記者的描述，這家機構至少向山東、江蘇、遼寧等 3 省5 家醫院輸送了其他代孕機構的帶孕產婦安排生產。
化名爲上官正義的中國「民間打拐志願者」，自稱是臥底調查取得資訊，激起中國網友不平與關注。 圖／截自微博
早在今年 3 月《南風窗》就報導過有代孕機構「收買」醫院內部人員，爲代孕產婦提供便利，讓其可以以代孕客戶身份資訊順利生產，等到孩子分娩後，因爲醫院登記的是客戶的資訊，那麼孩子自然就與客戶有了親子關係，後續的醫學證明和登記戶口就可以順利進行。
根據報導，有多家公立三甲醫院、縣級人民醫院和民營醫院參與到這樣的「生意」中，而且因爲現今中國針對代孕的法律法規不完善，只對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有強制約束力，但對於如叢章超這樣的代孕黑色產業鏈，以及想要透過代孕獲得小孩的父母卻欠缺有效的法律法規。
在案情曝光、並且在中國社羣掀起討論風暴之後，青島市衛健委已發佈公告，將會同公安、市場監管等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調查覈實此事。
上官正義於8月30日公開表示「青島代孕事件中的青島美克生物公司法人叢某某已被抓獲，兩名參與的醫生均被停職」，但上官正義也質疑：（1）跟隨兩名醫生參與地下實驗室的寧姓護士來自什麼單位？（2）跟隨兩名醫生參與地下實驗的女性麻醉師又是什麼單位？她們的麻醉藥品又是來自哪裡？叢某某出售了多少出生證？
根據上官正義先前的說法，其實在今年6月份就有人試圖舉報這家機構，但最後不了了之。全案雖然已經曝光，但種種疑問、涉入的機構和醫療人員衆多，是否會由青島查明水落石出，仍有待觀望。一個署名爲「Mr 王的飯後茶」在中國《網易》發表一篇專文〈上官正義爆料代孕產業鏈令人震驚，最不能接受的是衛健委的態度〉，文中如此評論這一回上官正義的揭發：「這已經是他無數次舉報中的一次，可惜的是，每次他的舉報都引起社會轟動，但最後並沒有改變現狀。」
上官正義爲四川人，過去長年來從事揭發打擊拐賣兒童的活動，被稱爲「民間打拐志願者」，還曾經被中國央視的節目封爲「感動中國候選人物」。過去幾年中，上官正義揭發了好幾個非法領養、拐賣小孩的地下網路，也在中國的小紅書等平臺上揪出這些聯絡線索；上官正義於2023年11月揭發湖北省襄陽健橋醫院等多個醫療機構非法販賣嬰兒出生證明，讓其名聲更爲轟動。
而這個非法販賣的嬰兒出生證明，實際上也是非法代孕、拐賣兒童的案例中的關鍵問題之一。這些造假的出生證明，可以用作讓代孕矇混合法，或是讓被拐賣的兒童得到新身分；如同現今揭發的代孕產業鏈，同樣都是醫療機構、醫療人員以及廠商、甚至官方勾結的情形。
更諷刺的是，今年8月初被爆出的大量販售人體屍體（參閱：〈死無葬身之地：中國盜賣屍體的黑色產業鏈，超過千具屍骨肢解做成原料商品〉），當中的涉案機構同樣有位於青島的山東青島大學附屬醫院，一樣也是醫院醫生與商家合夥犯案，有中國網友諷刺地在網路上表示：
「歡迎來到青島，不論是出生，還是死亡，你都可以被賣個好價錢。」
中國非法代孕產業亂象屢次遭踢爆，但幾乎沒有太多改變。圖爲杭州一處醫院等候檢查的產婦們。 圖／歐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