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50年後不再會有《好東西》這樣的電影

就像邵藝輝說的,誤解也是表達者的宿命,但是聲音越來越多,女人才會越來越有力量。

文 | 阿 布

《愛情神話》導演邵藝輝的新作《好東西》這幾天在朋友圈刷屏了。看過的幾乎無不交口稱讚,誇它輕盈可愛,誇它尖銳敢拍,誇它高級,誇它把都市男女關係拍到了next level,更有電影人感言:如果這部片子都不賣座的話,那電影真的可以申請非遺了。

電影海報

3年前邵藝輝導演的長片首作《愛情神話》至今在豆瓣保持了8.1的高分,《好東西》是作爲《愛情神話》的“平行篇”開拍的,但故事內容與《愛情神話》並無關聯——《愛情神話》講上海本土中年人的情愛觀,《好東西》更聚焦生活在上海的滬漂,年齡上也減了十歲左右,“逆生長”了一點。

如果說《愛情神話》是對70後女性愛情觀的回望,那《好東西》就是直接觸達尖銳的新女性羣體,落筆於當代女性如何尋找生活中的平衡。

影片將於11月22日上映,而在正式公映之前,上週末作了多場點映——現場氣氛熱烈,觀衆席中不時傳出驚人的爆笑與驚呼,看起來,大家是真的非常沉浸其中。

可想而知,電影中出現的“育友”“快樂倒貼”“課間十分鐘”“結構性問題”“not into LTR”等新詞,一定會在公映後流行起來的……

not into LTR

這次不拍“雌競”,拍“雄競”

邵藝輝是一個非常善於用“性轉”來表達荒誕感的導演。

上一回在《愛情神話》裡,她安排女演員吳越講出了那句男人的名言:我不過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這一回在《好東西》裡,她又安排男演員趙又廷講出女性主義者的名言,比如“女人總是在做無酬勞家務勞動”時,宛如上野千鶴子上身。

確實,我們在生活中,尤其大都市裡,不難見到幾位女性聚在餐桌前,一起聊聊上野千鶴子或者田島陽子的女性主義觀點。但是這些話語一旦由一個男人講出來,彷彿就能直接被人看穿他的口是心非——因爲你知道這種場面在現實中發生的概率低於10%,因此產生了90%的荒誕——和電影裡宋佳身上穿的那件衛衣一樣。(順便說,電影裡的每件衛衣都讓人想要鏈接)

趙又廷飾演前夫哥

“前夫哥”這個賽道從此有了趙又廷的加入。不得不說,這個角色真的很適合他,因爲他帥,因爲他身材好,因爲他看起來文質彬彬人畜無害,所以他出演的這個“前夫哥”就更加具有迷惑性——當他來求宋佳複合的時候,觀衆就很容易動搖。

但是你再仔細看看,導演埋了不少伏筆,暗示大家,前夫哥也是很有問題的:前妻和女兒搬家,他在人家搬完最後一個箱子的時候出現了,主打一個表態但不出力;聚會打翻了汽水,大家手忙腳亂去擦去幫忙,他遠遠地扔過去幾張餐巾紙,屁股都不帶挪窩的;主動提出要結紮讓前妻放心自己不會再和別人生孩子(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你又不是有億萬家產能傳代),結果也是諮詢而已,史稱“口頭結紮”。

“前夫哥”上線之後,被觀衆起了個貼切的名字叫“父權表演藝術家”,雖然自稱“每天都在學習”“每天吸收新的(女性主義)觀點”,但也就是表個態,口嗨一下而已。

電影裡,前夫哥以前是家庭主夫,之所以他先提出離婚,是覺得自己當家庭主夫沒有價值了。結果離婚以後走進社會,發現網約車也沒有那麼好開,又想吃回頭草。邵藝輝說:“前夫哥當年男主內,並不是因爲多麼熱愛家庭,可能就是不想上班。在外面碰了壁,又想回歸家庭。”

趙又廷和章宇的這段“雄競”非常搞笑

很有意思的是,這裡也藏着一個“性轉”——一般家裡賺錢比較多的男性,會建議妻子做家庭主婦,有些妻子也會在辭職後遭遇自我價值感缺失,想回歸社會很難,迴歸失敗又會被男方嘲笑,覺得你本來就不行,只能圍着鍋臺轉轉。所以當觀衆對這一段發笑的時候,反過來想想,笑的可能正是自己對家庭主婦的偏見吧。

很多事情,性別一反轉,就好像從悲劇變成了喜劇。這也是爲什麼,喜劇的內核是悲劇。

電影裡我最喜歡的一段,是用聲音模擬的方式,讓觀衆直觀地感受到一個家庭主婦的工作量——鍾楚曦飾演的錄音師,給電影裡宋佳的女兒播放各種聲音片段,讓她猜猜是什麼聲音。女兒猜的“暴風雨”,其實是媽媽煎雞蛋的聲音;女兒猜的“沙漠”,其實是媽媽給她刷鞋的聲音;女兒猜的“龍捲風”,其實是媽媽晾曬衣服的聲音;女兒猜的“挖掘機”,其實是媽媽收拾房間的聲音……

女兒以爲的自然界宏大景觀和聲響,其實是生活中最不起眼的小事組合。但是邵藝輝說,“並不是只有宏大的東西才值得書寫,家不是自己就能幹淨、清潔、整潔,是有人在你看不見的時候不停地做這些事,你才能乾乾淨淨走出來。女人即使在外面幹活掙錢,在家裡也不少做”。

女性主義同時也解放男人

《好東西》和《愛情神話》一樣,都有一段非常出彩的“飯桌戲”。飯桌上二男三女,七嘴八舌,鋒芒畢露,劍拔弩張。有意思的是,趙又廷飾演的爸爸一直想誘導女兒練習拳擊,而女兒只想跟章宇學打鼓——她反覆喊着:我要打鼓!不要打拳!

飾演女兒的是梅婷的女兒曾慕梅,演技很不錯

宋佳和鍾楚曦演繹不“雌競”的女性友誼是什麼樣

估計是導演已經預計到了,影片上映後,必然會有人說她在“打拳”,所以先來個“否定三連”:我不是,我不想,別瞎說。

自從“女權”這個詞被諧音成“女拳”以後,常常能在新聞評論區看到“我懷疑你在打拳”“你怎麼碰到什麼事都能打拳”這樣的句子,導演也算提前跟部分觀衆幽了一默:我可沒有打拳的意思,你要是覺得我在打拳,那是你玻璃心的自我投射,跟我可沒關係呦。

電影裡對“戀愛腦”也並不批評

事實上,邵藝輝導演確實也提到,拍這部電影並非想要將男女關係對立。

她說:“在社會當中,男性的痛苦和壓力也來自於約定俗成的標準下,對於男性必須要‘出人頭地’的結構性問題。但追根溯源,兩性的目標實質上是一致的,是共同達成‘自由’,男女之間也應該更團結,共同構築更和諧有愛的相處模式。兩性間‘交流上的壁壘’,如果能換成更包容更友善的交流方式,也會讓氛圍變得更加融洽。”

媽媽的理想型

電影裡宋佳飾演的媽媽鐵梅,靈感可能來源於邵藝輝導演本人的媽媽。據她說,媽媽小時候總是誇自己,誇得都不好意思了。電影裡的媽媽對孩子也是鼓勵教育,孩子在學校受了委屈,自卑了,她氣不過,要替孩子出頭:“沒去過國外旅遊你有什麼可自卑的,你正直勇敢閱讀量大!”——這個“正直勇敢閱讀量大”,大概也是邵藝輝的夫子自道。

上海路演現場的主創,左二爲導演邵藝輝

這麼理想的單親媽媽,當她在公衆號平臺“女子東西”(片名的出處)寫出自己的故事後,還是遭到了無數網友的謾罵,罵她不注意孩子的近視眼,罵她養不好孩子,至於她在工作與養娃的間隙居然還能抽出“課間十分鐘”去約個會,那更是大逆不道。

導演可能已經預料到,電影上映後,自己的處境會和這個媽媽相似——一定也會有批評的聲音,畢竟沒有人、沒有作品是完美無缺的。短視頻刷多了,人們容易把母職和聖母畫等號,好像如果不是每天清晨五點起牀服侍公婆給孩子從揉麪粉開始做一頓豐盛的早餐,大概都不配當媽了。

有些“結構性問題”,就像“房間裡的大象”——電影裡鍾楚曦的房間裡就擺着一個,指涉非常明顯——大家都看得見有問題存在,但是都假裝看不到,哪怕大象在狹小的空間裡擋着路,每次碰到都要很麻煩地繞開。但是寧可繞開,也習慣性地不去搬走。

其實我個人不太喜歡電影的結尾——宋佳流淚,感嘆自己不可能是完美的母親,鍾楚曦安慰她,你做得不好也是可以的——“人不可能完美,做得不好也可以原諒”,這樣常識性的東西,居然是影片到最後需要單獨拎出來強調的,這讓我覺得多少有幾分可悲。

也許《好東西》的聲量是大了一點,也許它講的道理有點多,但在當下,大聲遠遠好過無聲。就像電影裡說的,如果對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不滿意,就自己去製造新的遊戲規則;就像邵藝輝說的,誤解也是表達者的宿命,但是聲音越來越多,女人才會越來越有力量。

男尊女卑了幾千年,很多東西不經意地流傳到當下,也許我們在使用時也未必意識到其中存在歧視——比如我會用“夫子自道”,是因爲沒有“女子自道”;有“處女作”,沒有“處男作”;有“歸來仍是少年”,沒有“歸來仍是少女”……有“history”,沒有“herstory”——《好東西》的英文名字,就叫,herstory。

今天我們在電影裡大聲宣佈“月經不髒”,是爲了不需要將來還要再討論月經羞恥不羞恥;今天我們爲《好東西》鼓掌,是希望50年後,不再需要《好東西》這樣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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