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週刊|走進短劇(重生之我在短劇公司打工)

PART1跟組:寒風中的“浪漫”

雖然曾探班過很多的影視劇組,也在《瘋狂的外星人》等大片中體驗過羣演,但這次以多身份全方位跟組還是第一次。看到劇組大羣裡密密麻麻地排着每天的通告,當天戲份、場景、人員、道具等狀態實時更新……我感覺這次將挖出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豈料,“秘密”還沒掌握,第一天拍攝就經歷了很多的“出乎意料”。

11月26日,是青島冬天強降溫的第一天,偏偏最冷的這一天安排了一場海邊的戲份。前一天我們還在和導演、製片人溝通,要不要調整一下通告,這麼冷的天要拍溼身鏡頭,第一次合作的短劇演員會不會撂挑子啊?但外聯製片的回覆是外景地已經準備就緒,臨時做調整已不現實;演員副導演那邊的回覆緊跟着也來了,表示演員這邊沒問題。

導演潘恩和記者講戲

於是,作爲製片主任徐娜的“助理”,我和部門小夥伴唯一要做好的就是後勤保障,提前爲演員準備好羽絨服、暖寶寶、浴巾、熱水、薑湯等,好在第一時間發揮作用。

本爲自己是最晚睡最早起的一個,因爲臨睡前要根據第二天的通告單做好次日的出工準備,包括車輛調度、訂購早餐等。可當天凌晨4點起牀,6點就來到流清河拍攝現場,已有工作人員在進行場地搭建、打光等準備,演員也開始化妝了。此時,一部分早餐跟着我們的場務車運到這裡,隨時供應給起牀晚來不及吃早飯的小夥伴。如果在導演車到達前還有幾分鐘時間,那早餐就會在這短暫的空當內解決。

但在之後的大多數時候,我發現導演車都提前或準時到達外景地,燈光、攝影等所有人員會把早飯晾在一邊,井然有序地進入工作狀態。每天的早飯因此總會剩得較多,只好儲存在場務車的保溫箱裡,以備沒吃早飯的工作人員見縫插針地吃一點。在劇組,大家都有一個共識,做好自己的工作,不成爲拖後腿的那一環。

冬日清晨的海邊,海風直往衣服裡灌,冷到讓人麻木。女演員穿着薄薄的婚紗裙,胳膊、腿都露在外面,說着說着臺詞嘴就開始哆嗦;當進行到男一號從海里救出女一號的戲份,兩人全身都被冰冷的海水打溼了,光着腳在寒風中止不住地打着冷戰。可同一場戲並非一鏡到底,遠景、中景、近景、人物特寫等,都要來上一遍,有時爲了一個鏡頭,更是反覆拍攝、打磨。

我們緊盯着導演,每次聽到喊“卡”,就趕緊衝上去,用羽絨服把演員裹起來,遞上熱水、薑湯,讓演員喝幾口,稍微暖和一會兒,再重新醞釀情緒。其間,攝影師跟隨角色走位,化妝師挎着一個巨大的化妝包,見縫插針地給演員補妝……那一刻,所有屬於愛情劇的浪漫、悽美、氛圍感,在寒風中都不如一杯熱水、一頓熱飯來得實在。

開機第一天就迎來一個大夜,直到次日凌晨兩點半,男女主還在拍攝室內戲,或許是被刺骨的海風入侵,主演王子林從頭天中午眼睛就開始發紅,不停滴眼藥水緩解。觀察到這一情況,徐娜馬上買了速效風寒感冒藥,發給每個人,並盯着王子林喝下,“但願睡一覺就好,不會發燒。”

不能不佩服演員的鎮定和專業,拍完每一場戲,兩位主演王子林和譚雯文都會到監視器前和導演商量,不滿意就要重拍,並沒有因爲冰冷的海風而降低熱情。拍攝間隙,他倆還頻頻自拍、發短視頻,給粉絲們“種草”青島的海邊美景,並許諾未來自己真正的婚紗照一定在青島拍。

PART2羣演:“背景板”的進階

當天拍完所有的海邊戲份後,我們從流清河轉場到西海岸新區的一處五星級大酒店。儘管收尾工作快得腳不沾地,但等我們陸續到場已是下午兩點半,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半小時。

酒店豪華大堂裡,水晶吊燈發出耀眼的光,映得整個現場金碧輝煌。待男士們西裝革履,女士們身着華麗晚禮服,頂着精緻的盤發與妝容,言笑晏晏地出場……爲這場戲準備佈景和道具,就花了近三小時。

在這場“股權爭奪”的大戲中,根據劇組需要,我客串了一名參加“晚宴”的賓客,和一位“成功男士”、兩位美麗的女士被安排在第二排嘉賓桌。“大家都是企業股東,可以互相敬酒……”在導演的指揮下,大家熱情地舉起高腳杯,進入各自的角色狀態。

現場氣氛烘托不錯,隨着導演一聲“開始”,一位眉目間極像“向太”的老夫人攜男二號走上臺,向現場“賓客們”致謝。此時,我和大家一樣,以微笑、點頭回應,雖然角色只是“背景板”——沒有臺詞,但動作和表情都需要根據劇情演繹到位。

緊接着,女一號從大門走進來,開始揭露女二、男二爲了取得“股權書”所使用的卑劣手段,“豪門恩怨”就此展開。前一刻還面帶笑容對臺詞的女一號,此刻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用凌厲的眼神逼視鏡頭,將攝像機視作“對手”進行質問。

“賓客們,大家被騙錢了,要表現出憤怒來……情緒表現得再激烈一點……”跟着導演的節奏,現場的羣演們努力展現着各自的表情和動作,每個人臉上都是“戲”。直到拍攝結束,“股東們”似乎還沒有從剛纔的狀態中走出來,表情嚴肅,嘴角還在微微抖動。

“今天羣演估計得拍到晚上9點多了,你們吃得消嗎?”製片主任徐娜來問。我同桌的男士眉頭一皺,“要拍到這麼晚?晚上我還要和朋友談事情。”

“所以我們一直很重視羣演,除了演技,守約也很重要。按時出工收工,導演不喊卡,就不能下班。”徐娜解釋道,“必須保證每次拍攝都要在自己的位置,否則就會出現上一個鏡頭還有,下一個鏡頭突然消失的穿幫情況。當然,加時會有加時費。”

時間來到晚上9點半,開始給羣演們放飯,主演則在這會兒補拍單人的鏡頭,我見縫插針地跟着劇組演員和工作人員一起視頻直播,和粉絲們交流起這個行業的不易,大家都很有同感。此前,在電影、網劇的拍攝,進入片場前劇組會要求大家上交手機,防止有人偷拍照片、視頻。可我在短劇現場發現,只要不擋住鏡頭,對場外人拍照、錄視頻,甚至現場直播都沒有太多約束。

來自濟南的演員華明慧因爲長相貴氣,在劇組裡被大家戲稱爲“向太”,直播時她就和粉絲聊起自己的“羣演進階”之路。工人出身的她,一次偶然的機會做了羣演,慢慢地開始接拍廣告。十幾年來,她正是從“背景板”一步步走到了臺前。

“以前都沒有臺詞,後來有了一兩句,成爲特約演員,有了更多露臉的機會。也感謝這個長相,大家都開玩笑,說我有豪門闊太的氣質,所以經常飾演一些貴婦人、富太太的角色。”華明慧感謝短劇給了她更多露臉的機會,在這次短劇攝製中,作爲反派的重要人物,她有很多戲份,“我不管角色大小、戲份多少,只要接到工作我就會認真完成,絕對不含糊。現在短劇這麼多,其實是我們羣演的機會,希望和我一樣從羣演一步步往前走的人,都能把握住這個風口。”

得益於這部短劇拍攝期間的多次直播,不但劇組團隊的抖音號粉絲引爆,很多粉絲也對羣演表示出更多的興趣。爲此,劇組順勢建立了粉絲羣,作爲羣演儲備庫,並準備後續啓動羣演培訓。

之前很多人以爲羣演就是沒有正經工作的人,打發時間湊個人數,一天能賺150元的零花錢。其實,和他們接觸了才知道,大多數羣演都懷揣着一個表演夢想,他們可能從素人起步,經過專業的表演培訓或者進組的經驗積累,像岑曼那樣進階到特約、配角……

羣演也是劇組的一員,對短劇的出品質量或多或少都會有影響。試想,鏡頭給到羣演,一臉茫然的羣演會不會讓觀衆一秒跳戲?沒有表演經驗的羣演還會拖延整個劇組的拍攝進度,讓經費燃燒。

PART3助理:最大的感受是“困”

除了在拍攝現場“追星”、客串“背景板”,我主要還是協助製片主任徐娜把大家的肚子填飽。

不算機動羣演,劇組40多名主要成員統一住在東部海邊的一家賓館,分爲導演組、製片組、攝影組、美術組、燈光組、服化組、道具組,徐娜是整個劇組的“管家”,確保劇組順利完成拍攝。

訂盒飯是劇組的一件大事。早在劇組開工一個星期前,我就跟着徐娜開始聯繫多家盒飯配餐公司,並在內部進行試餐、打分。有的看起來色香味比較吸引人,但味道吃起來比較重口、油膩,不適合演員;有的味道不錯,但米飯口感卻不是很好……在連續試吃5家後,才敲定了一家總部位於煙臺的連鎖配餐公司,大家普遍反映,“這家味道適中,米飯看起來也比較優質,葷素搭配合理。”

因爲是連鎖品牌,我們可以選擇其就近的門店送餐,聽到導演說“收工”,就算正式開飯的信號。以中午爲例,導演潘恩的習慣是12點到12點半開飯,我們就會找準規律,和配餐公司提前做好溝通,飯要卡在11點50分到位。飯既不能太早送到,也不能晚到一分鐘,以免變涼。

“天氣寒冷,一定要讓大家都要吃到熱的,全程保溫箱配送,所以我們對盒飯供應商的響應速度會比較看重,口味和配送是兩個硬指標。”按照徐娜要求,每餐都會準備兩種不同的口味任大家選擇,盒飯數量上要保證足量供應,更是每次都會提醒配餐公司,在“清真餐”盒飯上進行明確標註,以防劇組內少數民族職員拿錯。

說起來,劇組吃飯的環境非常簡陋,在指定區域,一人一把小摺疊椅,不允許在外景地就餐,吃完後的垃圾會有場務全部帶走,保持環境整潔。而衣食住行裡,車輛調度也是每天的操心事。在出發、轉場和收工返回時,都需要提前派車,按導演車、演員車、道具車……進行分組,大家根據每天的車輛調度表找車出行。每個司機也都有跟組經歷,會跟大家保持同樣的作息,車裡打盹睡覺是劇組司機的常態,“在現場等待拍攝,收工再安全帶大家回去”。

以上這些,都是不小的開支。因此,成本控制是徐娜最爲費神的,“在活好的基礎上儘可能省錢”。劇組一開機,就開始“燒錢”。演員設備都是按天按小時計費,一天就是一天的成本,所以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搶時間是劇組各部門的共識。

對於中小短劇影視公司,“輕資產”非常重要,船小才能好調頭。越來越多的影視公司不再養全職的攝影、燈光團隊,而是搞“一期一會”。“有才華有技術的年輕人,因爲志趣相投合作開工作室,出工就高效工作,其他時間屬於自己。”徐娜說,拍戲時和專業團隊簽約,對方也以接單的形式和影視公司合作,靈活又高效。如此次拍攝結束後,攝影師團隊第二天就接到了另一部短劇的“訂單”。

服裝同樣如此,拍攝前,徐娜等人看了幾家本土服化道工作室提供的案例,但無論是款式質地還是調性都與角色相去甚遠,這才決定自行採購。“購買肯定比租服裝貴,但會更符合這部劇的調性,這就保證了此次拍攝的服化道量身定製,當然對審美有一定要求。”道具組的王鶴曦兼任服裝採購,在深度瞭解演員和角色後,她和小夥伴們在多個平臺採買,服裝、化妝品下了三四百單,每天拆快遞拆到手軟。

我雖不是初出茅廬,但每天還是手忙腳亂。戲還沒拍,道具先上場,我要幫着把所有需要進入拍攝鏡頭的物品放到合適位置,拍攝結束後再歸類收齊。拍攝時在導演身邊“待命”,時刻不敢“掉線”,最怕在片場聽到導演喊:“道具呢?道具呢?”

做了一個星期小助理,最大的感覺就是“困”。一部短劇100分鐘,80多集,算是一個小電影的體量,但僅用一個星期拍完,對劇組的每個成員來說都是一場高強度、高效率、高標準的“考覈”。

PART4花絮:對着鏡頭含情脈脈

這回參與的短劇雖然是一部愛情劇,但對於主演來說,甜蜜浪漫的戲份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多。反而兩位主演在拍攝這部戲時“犧牲”特別大。

女一號譚雯文除了在寒風凜冽的海邊拍溼身戲外,還有被“按到水缸裡嗆水”的危險戲份。在某工業園內的一場戲,她飾演的角色被綁架,受到很多折磨。拍攝時,周圍工作人員都穿着厚厚的羽絨服,一身單薄衣裙的她,一遍遍被按到水缸裡,一次次水淋淋地擡頭……拍了七八次,每次鏡頭對上,她都是情緒飽滿,沒有一點懈怠。

作爲男一號,王子林拍攝過十幾部短劇,大多都是爆款。這部短劇裡,他一般都是“高冷”人設,但戲外的他也特別內斂、有禮貌。從寂寂無名成爲“短劇男神”,王子林很珍惜飾演每一個角色的機會,沒有他的戲份時,他會特別貼心地接過工作人員的直播,和粉絲們互動,妥妥的偶像劇男主角配置。

記得開機前,演員角色定妝後,要在綠幕前拍攝單人和雙人海報。男主演王子林和女主演譚雯文是第一次見面,但製作海報的要求是他倆要顯露“相愛相殺”的情緒,既要“甜”,又要“虐”。這對於相互並不熟悉的兩位年輕演員來說,看起來有一定難度。導演給兩人說完戲,就要求他們“私下”聊聊,迅速加深感情。

真正的海報和定妝照裡,俊男美女特別抓人眼球,因爲只顯露上半身,男演員一身西裝和女演員同框,非常有範兒,其實拍攝時,王子林腳上穿着的是賓館的拖鞋,當時雖然現場畫風比較有“笑點”,但一對上鏡頭,演員還是一秒入戲,眼神、表情瞬間拿捏到位。

而對於很多人特別好奇的“甜蜜戲份”,我也有幸在拍攝時親眼見證了男女主演的“親密熱吻”。

開拍前,導演和演員會充分溝通,兩位演員會醞釀好情緒,按導演要求的流程走一遍,讓燈光、攝影等找到最佳位置,因此吻戲都是借位拍攝,並非來真的。值得一提的是,那些演繹雙目對視的單人特寫鏡頭,其實都是演員對着攝影機“含情脈脈”的獨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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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卷的短劇我們應該拼什麼

“每個類型都有爆的可能性,但一定是劇情抓住觀衆,瞭解他們的各種痛點,再加上好的投流。”短短几年,製片人徐娜從媒體、音樂節跨界到短劇行業,每次轉型,她都敏銳地 “卡點”在行業風口。從籌備到拍攝完成《危情暗涌》這部偏女頻的短劇,徐娜的想法更接近“市場”。

在徐娜看來,“7天拍完,8天收入過億”,網絡上大量吹噓短劇行業盈利能力的文章,加深了公衆對這一行業的誤解。表面的繁榮和所謂的高利潤背後,製作方面臨的挑戰不容小視。在短劇全產業鏈中,投流成本佔到了80%~90%,而且有越來越高的趨勢,製作方的盈利十分有限。

“大家都在說長劇短劇化,短劇精品化,越來越卷的短劇賽道,我們應該拼什麼?”

徐娜特別贊成原盛大文學CEO侯小強關於“做短劇需要一羣狼”的表述。她認爲,短劇還是快速反應和控制成本的能力,和做精品長劇有着本質的不同。短劇的核心是密度,需要創作者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裡,爲觀衆提供更多有價值的信息。未來做短劇的核心需要迅速捕捉熱點的能力,更加市場化。

對此,徐娜的合作者有着更深一層的見解。

還記得《劉老根2》鳳舞山莊的總經理顧小紅嗎?青島籍演員王奕因爲飾演這一角色被觀衆所熟知,因爲“顧總”受到了觀衆們的喜愛,出演了多部影視劇。在短劇火爆的風口,王奕在2022年底轉型,涉足短劇賽道,成立影視公司,同時擔任出品人,《危情暗涌》就是她投拍的第三部短劇。之前兩部以“戰神”爲題材的短劇,一推出就成爲爆款,“一週充值就破千萬,現在我們還在持續收益。”

在王奕看來,經歷過兩三年野蠻生長的階段,2024年,短劇結構升級,藝術性、視覺效果、寓意等都已進階到4.0版,逐漸走向精品化。“豎屏短劇有着巨大的潛力,我看好短劇行業的發展潛力。”

“家鄉具備特別值得引以爲傲的影視拍攝硬件,《危情暗涌》是一部愛情短劇,需要比較浪漫唯美的環境,和青島的氣質非常契合,選擇這個時機回來也是水到渠成。”第一次回家鄉拍攝短劇就感受到了各方的支持,很多朋友來客串羣演,讓王奕特別感動,“我期待和更多家鄉的影視人一起入局、通力合作,與短劇共舞,‘鏈’動文旅。”

撰稿/ 半島全媒體記者 黃靖斐 攝影/趙新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