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愛人間——親朋好友追思鄭佩佩

編者按：曾出演《大醉俠》《臥虎藏龍》《唐伯虎點秋香》等電影的著名演員鄭佩佩，於美國當地時間2024年7月17日去世，享年78歲。

本文作者江青系知名舞蹈家，與鄭佩佩識於微時，後成爲一生摯友。作者特別爲她在紐約華美協進社舉辦了一場隆重的追思會。她雖然無法出席，但聯絡了多位好友撰寫悼詞，並由她在十八分鐘的視頻上一一朗讀。本文爲文字記錄。

鄭佩佩 視覺中國資料圖

親愛的佩佩兒女們、各位朋友、來賓，下午好！

我是江青，今天追思會的發起和召集人。我與佩佩同年同月生，同屬雞，她長我二十天。我們的緣分可以追溯至六十二年前，1962年在香港可以說是“一見鍾情”，從此佩佩成了我這輩子的——“死黨”。

不幸的是佩佩於今年七月十七日往生，妹妹保佩也是佩佩的經紀人，在十九日發訃聞的前一天，第一時間通知了我，並且告訴我是姊姊生前囑咐她，走後要先通知摯友。還告訴我，佩佩的遺願是要遺愛人間，捐贈她的大腦和遺體用於醫學研究, 已經送過去了；她也要低調，所以不會有葬禮。

2024年11月9日 追思會上的鄭佩佩立像

沒有遺體告別儀式，沒有葬禮，我非常的不捨，一想到佩佩就止不住流淚。我一直想，她活了一輩子都是爲別人，我能爲佩佩最後再做什麼呢？可以這麼說這個追思會是爲她的子女、兄妹、她的親朋好友以及爲她的影迷、愛護她的所有的人，當然更是爲我自己舉辦，舉辦了我纔會心安。我表達了心願後，首先得到了寶佩和子女的首肯，於是馬上聯繫2011年曾經爲胡金銓導演舉辦紀念活動放映《大醉俠》的機構、美華協進社人文學會會長何勇先生和美華藝術協會總監周龍章先生。得到他們應允主辦後，想到佩佩的後半生與佛結緣，並修行成了佛光山檀師，所以在楊惠珊女士的引薦下，得到佛光山紐約道場有霖法師的鼎力相助，於是有了今天這場“鄭佩佩追思會”。

十二萬分遺憾的是我無法來現場參加這個追思會，但希望通過這個視頻與各位嘉賓分享：讓這位有俠骨柔情、有菩薩心腸的佩佩，音容笑貌永存在我們心底，大家共同美好的追憶也是對佩佩一生的紀念！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作者江青（右）和鄭佩佩在臺北旅館談心。

收到親朋好友寄來的悼念佩佩的感言，在這裡讀一下與大家分享；

焦姣

電影演員，他們的友情超過了一甲子，六十年代初期佩佩第一次到臺灣拍片，還作了焦姣婚禮的伴娘。她感慨萬千：

佩佩雖然經歷了一條艱難的人生道路，可是她對工作的熱愛和生活的投入，還是甘多於苦的，不但得到兒女孫輩的體貼孝順，也贏得了大衆對她的敬佩！我倆一定是前生註定的緣分，從臺灣相識到如今超過半個世紀，三言兩語說不盡的甜酸苦辣，願來世再做摯友！

蔡瀾先生

有很多頭銜——製片，香港四大才子之一、作家、美食家、書法家，然而我問他：“佩佩追思會上，你用什麼名義合適？他毫不猶豫地答：“好友！”蔡瀾寫：

佩佩一生爲別人，在天上，她應該自己享受享受了。

Rosemary

現任胡金銓導演基金會會長，在念感言之前，想說明鄭佩佩曾經一直擔任胡金銓導演基金會會長。

下面我念的是我由英文翻譯的中文，Rosemary寫：

鄭佩佩總覺得對胡金銓導演有欠疚。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真正意識到，是胡導演找到了他電影夢想中的化身……集美麗、才華、果斷、挺拔、堅韌、優雅、聰慧於一身的女人——鄭佩佩。她如此年輕、天真、認真……從羣體中耀升出來成爲一顆星，而且是位不折不扣的大明星：一代俠女的地位持續了六十多年……一位超越時空的巨星——她感動了世界各個角落的影迷。我看到了……在香港、北京、馬來西亞、臺灣、上海、日本、紐約、巴黎、里昂、洛杉磯、舊金山……有幸與她一起旅行的每一個地方，我都看到了愛、崇拜，熱情洋溢的影迷和他們表達的誠意。 高飛罷，我們的“金燕子”！我們的心都永遠破碎了。

焦雄屏

臺灣北藝大電影系主任，金馬獎主席，世界各大電影節評委，著述豐富，推動華語電影上世界舞臺的主將。她要我節哀並寫：

佩佩在邵氏當年一干玉女演員中，以質樸飄逸的氣質，高挑挺拔的身材，精湛的舞藝身手，碾壓羣星，脫穎而出，留下若干令人回味的類型電影，如文藝片的《蘭嶼之歌》，《情人石》；歌舞片《香江花月夜》《歡樂青春》；當然，還有創造歷史的武俠片。

由胡金銓導演，她擔綱演出的《大醉俠》，女扮男裝脂粉不施、沉默寡言，在客棧中技驚四座，開創了新派武俠片傳統。後來張徹導演接棒，繼續以“金燕子”形象，襯以書法詩詞，徹底與中國古典文學無縫結合。最後李安才總其成，《臥虎藏龍》發揚光大，舉世聞名。

佩佩因此對胡導演終身執弟子禮，對胡導演照顧不遺餘力。1980年代，我在洛杉磯UCLA讀博士，初來乍到，胡導演就開着佩佩送的舊車帶我全城跑。導演去世後，佩佩更扛下基金會大責，搶救文物，發揚導演傳承。

就在前幾年，她已健康嚴重不適，仍帶着病體到臺灣，拿着剛剛得到的胡導遺作《華工血淚史》與我商量拍攝可能性。當時我看她舉筷維艱，仍心心念念這件事，眼淚都快掉下來。

佩佩就是有這種拼搏的精神，當年一手撫養四個子女，還要撐華語電視臺，有空還要幫江青跳舞。她卻從不叫苦。後來繼續演電視劇和電影，更留下膾炙人口的華夫人，碧眼狐狸的永恆回憶。

佩佩走了，卻永遠留在我們心頭。來日再見，江湖再見。

佩佩在扇子上手抄的《心經》，由保佩保存着。

鄭業成

佩佩的二弟，小時候在香港，後來移民澳洲，我與業成和鄭伯母在香港和澳洲都有些交往。他用英文寫了篇“About big sister”我翻譯成中文 “關於大姐” ：

自我出生那天起就認識鄭佩佩了。她是四個兄弟姊妹中的長姐，在父親缺席而母親則忙於工作養活全家之際。大姐是我們的護衛者和發號施令者，這個角色貫穿了她的一生。她慷慨無私，寧願自己不吃，而把一切奉獻給其他人，尤其對她的孩子們。她教育我們，不是用言教而是用以身作則的方式，教導我們：生活是給予，而不是索取。我希望我能從她身上學到這些美德。我確信，通過她在漫長的演藝生涯中拍攝了無數影片，受到了全世界數百萬影迷的讚美和喜愛。同時我確信，大姐在世界各地佛光山的道場中舉行過許多關於生命和人間佛學的講座，也表現得同樣傑出。我非常自豪和感恩，可以稱她爲大姐，我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愛你！ 弟弟業成

左起保佩、業成、佩佩，姊弟妹情深。

鄭保佩

我念的最後這段，是妹妹保佩寫給大姐佩佩的信，同時，她也擔任了佩佩事業上經理人的角色。原本這段是佩佩寫給保佩的信，現在妹妹搬過來回敬姐姐，以示與（廣東話）大家姐同福。我念一下：

最親愛的大家姐：

能在你這場人生戲中與您相遇，亦姊妹、亦知己、亦拍檔…… 也是我上世修到之福，願來世與你再有緣做姐妹！

最愛您的豆

文章於今年九月初已刊登。文中講述了我和佩佩相識、相知、相惜、相扶的歷程。其中我寫：“相信我們這對“死黨”會在彼岸重逢，如同我們1962年在香港，爲國際獅子會的籌款義演《牛郎織女》一樣，在鵲橋相會。”

再見佩佩！再見！

（視頻十八分鐘，用音樂“送別”，弘一法師作詞）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江青 2024年10月15日瑞典

（本文圖片除標註外均由作者提供。作者江青爲旅居瑞典和紐約的華裔舞蹈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