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商”的國有資產騰挪術，和河南村鎮銀行消失的400億｜清流

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王曉悅 主編｜趙妍

新能源汽車行業盛宴過後，充電樁市場也迎來增長。一家原本做電網設備和避雷針的公司金冠電氣（688517.SH），在2022年依靠新能源汽車充電樁及配套箱變產品實現銷售收入1.07億元，整體利潤取得兩位數增長，也因此被列入充電樁概念股，此前一度大漲。

這家對新風口嗅覺敏銳的公司，背後站着一位金融界的知名人物——席春迎。據媒體報道，席春迎是復旦大學經濟學博士，曾任河南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又因其多個運作資本的成功案例，人送外號“河南資本教父”。

席春迎其中一個著名案例，就是將金冠電氣運作上市。不過，作爲金冠電氣的“創始人”，席春迎卻在上市前將金冠電氣的控股權轉手給一位下屬。但外界一直質疑，席春迎仍是金冠電氣幕後真正的實際控制人。

席春迎爲什麼需要隱藏身份？

資料顯示，席春迎（Wilson Sea）原名爲“劉春迎”，曾用英文名David Xiliu。他出生於南陽內鄉縣，是河南最早一批經濟學博士，出版了多部經濟著作。

早年，他是民生證券的一把手，在與大股東泛海系的鬥爭中落敗出局。後來他更爲人知曉的身份是港股上市公司首控集團（01269.HK）的實控人，更一度因頻繁的關聯交易被質疑“掏空上市公司”。

清流工作室發現，席春迎的“生意經”，便是早年圍繞南陽國資委旗下的金冠集團展開。

2005年，席春迎借用一家港資外商的企業，代其從金冠集團手中接盤國營製造廠，其中兩個重要的國營廠，最終被打包上市，便是今日的首控集團和金冠電氣。

2007年起，他索性自己註冊了外資公司，又陸續將手伸向原本屬於國資的轉向器廠、齒輪廠、藥企和電力設備公司。目前，他參股的轉向器廠已處於上市輔導階段，若IPO成功，這將是席春迎名下上市的第三家公司。

席春迎的資金，可能至少部分來自金融機構借款，及企業間拆解。而在去年的河南村鎮銀行存款消失事件後，席春迎被發現曾與該案關鍵人物呂奕及其家族有過密切合作，引發對該案幕後人物的新猜測。

而清流工作室的獨家調查則顯示，席春迎的發跡始於一家港資公司幫其代持國營廠股份。而該港資公司背後，出現一位疑似呂奕家族成員同名的河南人。席春迎更曾在該人士國內投資的企業中任職，並與呂奕家族發跡的“蘭尉高速”有深度交集。

席春迎與呂家究竟是何關係？這給河南村鎮銀行消失的400億再添一層迷霧。

借用“外商”身份收購國有資產

無論在IPO說明書，還是在宣傳通稿中，席春迎都自稱金冠電氣的“創始人”。但清流工作室梳理髮現，金冠電氣的資產最早屬於南陽國資委旗下公司。

金冠電氣的前身，是河南金冠王碼信息產業股份有限公司（原名“河南南陽金冠電氣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金冠王碼”）。資料顯示，該公司由南陽市國資委旗下的南陽金冠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下稱“金冠集團”）控制，經營範圍包括氧化鋅避雷器、箱式變電站等，與金冠電氣上市申報的主營業務重合。

那麼，這家國營的製造廠，是如何一步步成爲民營上市公司的？

2005年，金冠王碼與一家港資公司光大財務香港有限公司（下稱“光大財務”）投資設立“南陽金冠電氣有限公司”，建設輸變電產品生產項目。

其中金冠王碼以其位於南陽市高新技術開發區312國道與獨山大道交叉口的廠區土地使用權及部分機器設備和現金出資，出資總額1960萬港元，佔股49%；光大財務以現匯出資，出資總額2040萬港元，佔股51%。

在金冠電氣的招股書中，光大財務表示，該次投資實際是爲席春迎代持股權。原因是當時席春迎爲境內身份，需由香港公司光大財務代持，方可成立外商投資企業。

到2007年，金冠王碼又將前述合資公司的股權悉數轉讓給光大財務，退出了股東列表。而該次轉讓，“爲保持和強化發行人的外商投資企業形象”，仍然由光大財務代席春迎從金冠王碼處受讓取得股權。

也就是說，僅僅用了兩年的時間，這個國營製造廠，藉着兩次與“港資外商”的交易正式脫離了南陽國資委的控制。

到2021年，這塊資產搖身一變，以“中國避雷器行業的知名企業”在科創板上市，而在IPO中獲得鉅額財富增值的，是席春迎及跟隨他多年的夥伴樊崇。

上市前夕，席春迎將大部分股權轉讓給樊崇，樊崇成爲金冠電氣的實際控制人，但他被質疑是爲席春迎代持股份——席春迎的債權人四川宏豐吉公司就曾向證監會實名舉報“席春迎就是金冠電氣的實際控制人”。

四川宏豐吉公司在社交媒體表示，公司曾於2015年向席春迎出藉資金1.5億元，到2021年未能成功追討。恰逢金冠電氣準備IPO上市，四川宏豐吉公司藉此向上交所及證監會舉報。據舉報信顯示，席春迎還曾對舉報人明確表示，“他纔是金冠有限的實控人，控制了金冠有限過半股權。”

在舉報人的邏輯中，席享受了“外商”投資紅利之後，這一次搖身一變成爲“內資”享受上市政策紅利。“樊崇就是他的小兄弟、代持人，由於他已經是外籍人士，需要扶植代理人出面，才能保證金冠有限是內資控股企業，享受相關政策。”四川宏豐吉公司在舉報信中表示。

席春迎的簡歷顯示，他在2013年1月轉新加坡籍，成爲真正的“外商”。

但爲了享受國內的部分政策，席春迎又再次尋找代持人。在金冠電氣的IPO說明書中，席春迎承認景華榮翔公司及其外甥何耀彬爲他代持了部分股份，理由是“席春迎已經取得外籍身份，爲配合發行人由外商投資企業變更爲內資企業而發生代持”，這一說法似乎與舉報信的說法一致。

不過，席春迎在IPO說明書中否認金冠電氣實控人樊崇是其代持人。

截至7月28日收盤，金冠電氣的總市值爲25.66億元，若按照席春迎表面持有的股權比例4.57%計算，其持有的市值爲1.17億元。而金冠電氣臺前的實際控制人樊崇，持有股權比例達40%，持有市值爲10.35億元。

從南陽國資委手裡接盤優質資產再IPO上市，席春迎早有成功先例。且上一個成功案例，戰線更短，從接手國有資產到成功上市，只花了不到6年時間。

2005年，同樣由前述“代持人”光大財務，與南陽市國資委旗下的金冠集團及金冠王碼一同設立南陽金冠汽車減震器有限公司，隨後改名爲南陽淅減汽車減振器有限公司（下稱“南陽淅減”），並將原國營製造廠“淅川汽車配件廠”的資產注入。

2006年，光大財務將所持南陽淅減60%股權作價4800萬港幣轉讓給席春迎控制的光大投資。同時，席春迎又通過河南合協創業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取得剩餘的40%股權，並以4200萬港幣的價格轉讓到光大投資公司。

最終，席春迎以其控制的光大投資持有南陽淅減100%股權，總計代價是9000萬港幣。2011年，席春迎將南陽淅減注入中國車輛零部件科技控股有限公司並在港股上市，公司發行25%的股權，融資金額爲9200萬港幣，席春迎在現金流上已然回本。

該公司上市後更名爲首控集團，炒作教育及金融概念，股價飆升，市值在2018年一度突破400億港元，按照席春迎持股16.62%計算，他持有的市值爲66.48億港元。但成也蕭何敗蕭何，首控集團因教育行業下行及各種負面纏身發生暴跌，目前市值僅爲1.18億港元。

席春迎早期和南陽國資委的交集，可追溯到民生證券就職時期。

席春迎的簡歷顯示，1997年至2004年,他在民生證券有限責任公司工作,擔任總裁助理、總裁及主席,負責該公司的投資銀行業務、研究部業務、規劃及發展工作。後來，新任大股東泛海控股入駐，席春迎在內鬥中被掃地出門。

民生證券前身是黃河證券，根據歷史資料，民生證券原股東中就出現了南陽國資委旗下公司南陽金冠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而在與泛海系的鬥爭中，南陽金冠顯然是站在席春迎一邊。

據當時的媒體報道，南陽金冠、蓮花味精、新鄉白鷺和花園集團等4家股東代表支持席春迎領導的原董事會班子，但在泛海控股聯合9家股東代表合計66.856%的壓倒性優勢下，席春迎被罷免，民生證券董事會也遭改組。

2004年，席春迎從民生證券離職。2005年，他開始借道外商企業收購南陽金冠旗下的資產，併成功推動首控集團和金冠電氣上市。

接盤大量國有資產只待上市？

兩家成功上市的公司，暴露的只是席春迎接盤國有資產的其中一部分。席春迎的“大茶飯”，還在繼續。

在2005年，席春迎尚無外資身份，也未來得及註冊自己的外資公司，因此尋求光大財務公司爲其代持兩家國有製造廠股權。到2007年，席春迎以其原名“劉春迎”在港註冊了一家外資公司光大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下稱“光大投資公司”），並以光大投資公司爲收購平臺，親自介入國有資產的收購當中。

清流工作室發現，席春迎控制的光大投資公司，在2007年與豫北機械廠（新鄉）及新鄉市豫泰機械裝備有限公司共同設立了豫北轉向系統（新鄉）股份有限公司（下稱“豫北轉向公司”），席春迎任董事一職。

根據新聞通稿，豫北轉向公司始建於1969年，前身爲國營第一〇三廠，是國內著名的汽車動力轉向系統製造商和高新技術企業。其創始股東豫北機械廠（新鄉），是央企子公司中航機電旗下資產。

在多年的股權騰挪後，席春迎控制的光大投資公司（已改名爲“峻鴻實業有限公司”）已成爲豫北轉向公司最大的股東，持股比例爲30.44%。央企中國航空工業集團有限公司旗下公司，則持有豫北轉向公司22.73%，位列第二大股東。

據豫北轉向公司發佈的招聘信息，公司擁有兩個廠區，佔地26.6萬平方米，總資產24億元，現有職工2000餘人，下轄三個合資子公司及兩個全資子公司。主要配套大衆、福特、日產、一汽、福田、長城、江淮、比亞迪等國內外大型汽車公司，連續十七年獲得“全國百家優秀汽車零部件供應商”稱號。

根據今年1月4日的備案信息，豫北轉向公司已經在上市輔導階段，輔導機構爲東北證券股份有限公司。若IPO成功，這將是席春迎運作上市的第三家公司。

席春迎控制的另一家公司河南合協創業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現已更名爲河南廖豪企業管理諮詢有限公司。清流工作室發現，該公司與南陽金冠集團於2006年設立合資公司南陽三博汽車齒輪有限公司（下稱“南陽三博汽車”），兩位股東分別持股44.17%及55.83%。

網絡資料顯示，南陽三博汽車的前身是南陽齒輪廠，自1969年建廠，有逾40年製造汽車齒輪的歷史，躋身全國齒輪行業前五名。不過，目前該公司已出現經營異常，連續三年未在規定期限公佈年報。

前述債權人的舉報信稱，席春迎表示其還控制了豫北轉向器、三博齒輪、普康藥業和愛迪德公司，未來均會獨立上市或通過併購重組裝入上市公司。

舉報信中提及的南陽普康藥業有限公司，由兩家外資公司於2008年購入，目前已是外商獨資企業。而該製藥廠早在1958年建廠，曾是河南省醫藥生產重要基地。

席春迎曾出現在該公司早期的高管名錄中，2012年的一份發債文件顯示，長期跟隨席春迎的夥伴樊崇則在普康藥業擔任董事。

目前，普康藥業的大股東是港資公司銘宜有限公司，背後實際控制人爲馮劍波。普康藥業的小股東新康（中國）有限公司則持股10.23%，席春迎在該公司任董事一職。

普康藥業屬於國家大型一類企業，是河南省生物工程及新醫藥行業重點支持企業，省50家重點企業之一。其2012年的發債文件顯示，普康藥業鹽酸林可黴素年生產能力2000噸，世界規模最大，佔國內總量的70%。2012年上半年，普康藥業營業收入達3.78億元，淨利潤1087.48萬元。該次發債中，普康藥業融資額度爲6800萬元。

舉報信提及的河南愛迪德電力設備有限責任公司，原本在金冠電氣旗下。席春迎控制的光大投資和合協創投在2007年接手全部股權，經過多次股權變更，目前由兩位自然人投資的安徽智達電氣科技有限公司持股，與席春迎關係密切的高管也悉數退出。目前暫無法確定該公司是否仍由席春迎控制。

與河南村鎮銀行事件呂家過從甚密

縱觀席春迎的發家史，早年利用港資企業身份替其兩次從南陽國資委手裡接盤優質資產的“光大財務”，是助其原始積累的關鍵人。

而誰站在“光大財務”背後？

香港企業查冊顯示，前述爲席春迎代持股權的外商公司光大財務，成立於2003年5月，其於2004年5月提交的週年申報表顯示，該公司部分股權由一名爲“呂光中”的人士持有，地址爲河南開封回族順河區，出生於1963年2月。在“光大財務”運作兩宗南陽國資資產的2005年、2006年，“呂光中”一直爲該公司股東，並擔任董事。

在去年轟轟烈烈的河南村鎮銀行存款消失案中，關鍵人物呂奕領導的河南新財富集團，控制了至少26家銀行，並被質疑鯨吞銀行資產400億元。

而此前媒體報道稱，呂奕的哥哥名爲呂光忠（音），上世紀90年代，開封當地有兩家比較大的民營家電銷售公司，其中一家即是呂光忠經營的航天電器城。

清流工作室查閱公開資料發現，既有名爲“呂光中”的人士曾開有開封市航天家電商場和鄭州市海航電器有限公司兩家公司，也有名爲“呂光忠”人士曾開有開封市航天商廈有限公司和開封市航天冰箱城。

此“呂光中”是不是彼“呂光中”？疑似呂氏家族的人物，站在席春迎原始財富積累的公司背後，並非其與呂家人唯一的交集。

事實上，也是2004年，席春迎曾參與了河南地區的另一筆大生意，與呂家是合作伙伴。

當時，席春迎是河南永盛投資擔保有限公司（下稱“永盛投資”）的法定代表人，該公司由當地一位地產老闆控制。

2004年初，這家永盛投資和河南省交通廳公路管理局合資設立了開封市蘭尉高速公路發展有限公司（下稱“蘭尉高速”），並由席春迎擔任蘭尉高速的法定代表人及董事長。

2007年，河南省交通廳公路管理局退出了股東列表，接替其入股的正是呂奕家族旗下的河南航天家電股份有限公司。公開資料顯示，航天家電公司2017年以前的高管名單中也出現“呂光忠”。

此時蘭尉高速由席春迎代表的永盛投資，與呂家的航天家電合資持有。

隨後，呂榮三成爲蘭尉高速的副董事長，與董事長席春迎共事。據媒體報道，呂榮三是呂光忠及呂奕的父親，他原來是河南省第四建築工程公司的負責人。

此後多年，蘭尉高速的股東列表多番變化，但永盛投資一直保持股東地位，而呂家也頻繁以關聯公司入股。直到2012年，永盛投資退出蘭尉高速，呂家控制的多家關聯公司徹底控制蘭尉高速。

值得注意的是，席春迎在蘭尉高速任職期間，恰是蘭尉高速大肆融資的時間。

開封市地方資料顯示，2003年河南省改革高速公路建設投融資體制，開封在全省率先把民營資本引入高速公路建設市場。2003年2月日照-南陽高速公路段立項，其中開封境內的蘭考-尉氏標段就是民營企業控股的路段，公路全長61.04公里，2005年底建成通車，總投資約17.8億元，該路段的負責公司即爲蘭尉高速公司。該公司於2004年4月成立，擁有蘭尉高速公路段至2033年之前的30年車輛通行收費權。

據媒體報道，在2004年至2010年期間，蘭尉高速公司反覆將收費權用於質押擔保，獲得銀行的大量貸款。

媒體報道稱，2004年—2005年，蘭尉高速公司就以公路收費權做質押擔保，在中國工商銀行開封金明池支行（原行宮角支行）獲得11億元貸款。

2005年8月，蘭尉高速公司又與國家開發銀行簽訂8億元的貸款合同，借款期至2021年8月，共計16年，作爲貸款擔保，蘭尉高速公司向國開行質押了75%的通行收費權，不過該筆貸款僅執行至2008年底，實際放貸金額5.7億元。

2009年3月至2010年8月，蘭尉高速公司再次將30年的公路收費權進行質押，獲得中國建設銀行開封分行的7.1億元貸款，借款期至2022年3月30日和4月12日，借款年限約13年。

與此同時，蘭尉高速曾與“呂光忠”合資設立開封假日酒店有限公司，席春迎也曾出面在該公司擔任法定代表人。

席春迎，這位“河南資本教父”，與讓河南村鎮銀行消失400億的呂氏家族，究竟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