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誌精選》異國交融.多元舞藝 舞在臺灣
(圖/林格立)
英國創新智庫Nesta(National Endowment for Science, Technology and the Arts)曾在《創意地理學》(The Geography of Creativity)的報告書中指出:「一個可以提供多樣性、靈感刺激以及自由表達的環境……可以形成創意羣聚。」
文化多樣性已是臺灣表演藝術生態的珍貴文化資產,不只大型表演團體從本土邁向國際,還有與異國交融的小型、年輕舞團,展現臺灣社會接受跨文化的可塑性,讓個人的獨特性可以發展,孕育身分認同。
屏東縣政府舉辦長達37天的「FUN暑假.夏日狂歡季」,TW-EGY中東傳統民俗舞團擔綱13場表演,其中團長何穆(Mohamed Mamdouh)表演埃及旋轉舞,手中的布鼓如變魔術般,從一個變二個,最後變出六個;七彩蓬鬆的旋轉舞衣也從一件變成二件,拉起的舞衣像顆快速旋轉的陀螺,絢麗繽紛。瞬間,何穆單手高舉、旋轉滑脫至他右手的舞衣,像是舞動一艘在空中盤旋的飛碟,引起臺下觀衆熱烈的掌聲。
而在國家圖書館與印度臺北協會攜手合辦「臺灣眼中的印度攝影展」中,身穿紗麗的舞者劉瑄臻,演出印度古典舞蹈──摩希尼亞坦〈神聖的象頭神〉,她雙手婆娑,翩翩流轉,舞步穩健,表情莊嚴崇敬,傳達象頭神帶來財富、智慧、順遂的賜福!
多元融合的火花
曾在臺灣大學教授「全球音樂文化」等課程的音樂研究者陳峙維指出,跨界、多元是全球表演藝術的趨勢,在臺灣亦是。臺灣是移民的社會,歷史上曾來到這塊土地的不同族羣,帶來故鄉的聲音與藝術,在彼此交流下,自然會碰撞出火花。
1990年末,更因數位傳播型式的興起,讓臺灣這塊土地可以聽到更多跨界的聲響。過去臺灣音樂系、舞蹈系涇渭分明,然而藝術創作者也在思考如何消除學科的界線劃分。
陳峙維舉例,現在民衆不只聽印度的寶萊塢音樂,也會學習寶萊塢舞蹈;學中東手鼓,也會學跳舞來掌握更多打鼓技巧。曾是戰地記者的馬俊人15年前到中東地區拜師學習中東鼓,回臺灣教學與演出多年,讓更多人欣賞、進而學習中東音樂;還有在夢想基金會的贊助下,許多偏鄉的小學生學習巴西森巴鼓,這些都是體現臺灣尊重不同文化、跨文化學習的價值與精神。
何穆與趙芯瑩希望以臺灣爲基地,到世界宣揚埃及與臺灣民俗的舞蹈。(圖/林格立)
帶來故鄉的舞蹈
就如陳峙維所說,本來音樂、舞蹈是有國界的,每一國家的傳統音樂與特色,必須透過學習與指引,才能瞭解、融入,否則容易對異國文化一知半解或是存有刻板印象。
就像臺灣第一個由新住民創立的「TW-EGY中東傳統民俗舞團」,緣起於舞團執行長趙芯瑩2013年到馬來西亞參加肚皮舞比賽時,被當時擔任評審的埃及國家舞團舞者何穆批評爲:「看不懂她在跳什麼?」
從小學舞的趙芯瑩,私下向何穆請教才知,原來她的舞蹈在正統埃及舞者的眼中,融合許多異國舞蹈的元素,並非道地的中東肚皮舞舞蹈。不服輸的趙芯瑩決定直接到埃及,向何穆與其所屬的Elsharkiya國家舞蹈團學藝,最後竟將埃及舞者何穆帶到臺灣。
2016年何穆隨着趙芯瑩造訪臺灣,他發現,許多臺灣民衆對埃及並不熟悉,連曾至埃及旅遊的民衆,誤以爲埃及只有三個金字塔,甚至誤解埃及的傳統舞蹈只是穿着性感地扭腰擺臀。
何穆所屬的Elsharkiya國家舞蹈團,自1964年成立,他的父親與叔父都是這個舞團的舞者,直至1969年以埃消耗戰持續着,他們二人去參戰才離開舞團。何穆說,當2012年他到約旦去表演時,當時主辦者問他有沒有成立舞團的計劃?成立自己舞團的想法就此在他的心裡蘊釀。
由於埃及的風俗民情,禁止結婚後的婦女在公衆場合跳舞,2017年兩人論及婚嫁時,趙芯瑩於是邀請何穆來臺灣發展。
舞出法老的國度
定居在屏東潮州,何穆覺得潮州民風淳樸,而且以農爲業,與他的家鄉Al-Sharkia很像。農耕是埃及的立國之本,絕大多數的人口也是農民,對農民的謳歌也載入文學、電影與舞蹈中,農耕區集中的北埃及,也就是代表何穆家鄉的「農耕水之舞」(Fallahi,或譯作「水瓶舞」),阿拉伯文Fallahin即是農民之意。
還有以中東框鼓伴奏的奴比亞舞(Nubia),服裝上有顯而易見的三角形鋸齒狀圖案。有着深邃五官,說起埃及舞即眼神發亮的何穆說,鋸齒狀的圖騰是指閉合牙齒的鱷魚。位於尼羅河上游,也是埃及最南端城市的奴比亞,鱷魚在當地是幸運的象徵,埃及人在家門口會掛着鱷魚頭標本表示吉利。何穆曾打中東鼓,與排灣族的音樂家合奏古調,他說,就像臺灣排灣族百步蛇的圖騰紋飾,也用於貴族的衣飾、家屋、日常用品及雕刻一樣,兩國文化也有類似之處。
常作爲舞團壓軸表演的中東旋轉舞,有連結上天與大地的意義。多彩的舞衣象徵集大成與融合,舞者甚至會在舞衣上黏上火把、LED燈,讓演出更加炫目激昂。
目前團員中,除了何穆以外,只有三位能跳旋轉舞。趙芯瑩解釋,如此快速的旋轉,縱使閉起眼睛轉,一般人也會頭暈,最危險的是因爲離心力的關係,穿着重達20~30公斤舞衣旋轉,整個人會被甩出去、摔倒,因此不易學成。
然而何穆從五歲就開始練習旋轉舞,沒有舞衣的他,總是拿家裡的棉被,像轉毛巾一樣練習。因爲長久以來的練習與經驗,讓他可以運用內耳的平衡,睜開眼睛邊甩頭邊快速旋轉,配合手部的擺動,手拿六個布鼓來變化,帶動臺下從沈靜轉而高昂興奮的氛圍。
埃及旋轉舞表演難度高,但有觸動靈性與領受上天祝福的用意。(圖/林格立)
開展世界巡舞夢
何穆的許多學生,原本已是教授肚皮舞的老師,而今她們不只教肚皮舞,也開始教授埃及民俗舞,讓中東舞蹈得以在臺灣開枝散葉。2019年他開始帶着15個團員,陪着他實現全球各地巡演的夢想。
2019年7月TW-EGY中東民俗舞團到印度參加昌迪加爾大學舉辦的CU律動國際民俗藝術節,並在32個國家參加的民俗舞蹈比賽中,獲得第三名。
每個國家表演代表其國家所屬的民俗舞蹈,唯有何穆帶領的舞團策略性地表演了埃及的民俗舞蹈,又演出了臺灣原住民的舞蹈,而當他跳旋轉舞時,特地變化出青天滿地紅的國旗舞衣。波蘭、摩洛哥許多舞團感到驚豔,紛紛邀請何穆要到他們的國家演出,並且對造訪臺灣充滿興趣。
同年12月,他履約帶着團員去約旦訪問。但演出前一刻,原本計劃跳阿美族的迎賓舞,卻因爲服裝會露出手臂,依當地風俗無法上臺,經溝通後,緊急替換上代表遍佈中東與北非的貝都因人傳統文化的「沙漠之舞」。表演一結束,在場所有的約旦觀衆起立鼓掌,因爲這是在場的貝都因人都看得懂的舞蹈。
趙芯瑩回憶這場表演,心情不免激動哽咽說:「舞蹈真的是一種軟實力,因爲文化風俗的不同,經過辛苦的溝通,上臺表演後,獲得如雷的掌聲。」而且下臺後,所有舞者感動的圍着何穆老師哭,因爲表演得到在地人的肯定。趙芯瑩說:「在場的人可能不記得這個舞團的名字,可是卻記得是『臺灣』」。
臺下觀衆十分好奇,臺灣是什麼樣的地方?甚至問何穆,他到底做了什麼,能讓臺灣的舞者舞出最道地的沙漠之舞。
目前全球疫情逐漸緩解,以臺灣爲家的何穆已接獲來自土耳其、約旦等國家的邀請,舞團正排練結合排灣族古調音樂的舞蹈,明年將以土耳其爲首站,到中東國家巡迴演出,希望更多國家認識臺灣是多元融合、開放的國家。
TW-EGY中東傳統民俗舞團在印度演出阿美族的傳統舞蹈。(圖/TW-EGY中東傳統民俗舞團提供)
南亞舞藝,豐厚文化
印度文化不只有寶萊塢,創團16年的西瓦印度舞團,經常與國內外印度團體交流、演出,所傳授的印度傳統舞蹈卡薩克(Kathak),讓喜歡印度文化的學員得以更進一步認識,許多印度歌舞電影中的舞蹈,都是以印度傳統舞蹈爲根基。
還有在印度習舞十年的舞者劉瑄臻,藉由她在臺灣舉辦的工作坊,將學員認識重視柔美、圓融的印度Mohiniyattam古典舞,與古典舞中手印的意義,更深度瞭解印度文化。
劉瑄臻說,古典舞者就像說書人,把神明的故事、醒世哲學說給大衆聽,尤其是印度古典舞蹈Mohiniyattam,必須配合正確的手印(mudras)來演示。例如印度主神之一「毗溼奴神」的分身之一「奎師那神」(Krishna)、象頭神都有特殊的手印;花落花開、喜怒哀樂,都可以透過手印來表達,藉由輕慢優雅的舞姿,表現出一種強大的感染力,讓觀衆看見印度舞中神明的演繹。
劉瑄臻是臺灣少數闖蕩孟買寶萊塢的舞者,她曾參與六部電影中寶萊塢舞的拍攝,包括電影《超級奶媽》中的Dhaani Chunariya、《夏爾馬的新娘》電影中的Lucky Tu Lucky Me等。
但她不想埋沒在滾滾紅塵的衆多舞者中,因此又到印度喀拉拉邦的舞蹈學院學習Mohiniyattam古典舞。她發現,喀拉拉與華人有很多的連結,例如當地有蛇舟比賽,就是臺灣端午節的龍舟;還有很多中國式的建築,因此她曾在喀拉拉策劃「臺灣電影節」,並希望以此爲基礎,在未來發展爲臺灣藝術節。
她又與喀拉拉當地藝術工作者成立「Kala臺灣」(Kala:印度語「藝術」之意),希望結合臺灣白蛇傳等傳說故事與印度的古典舞,編寫融合舞劇,在臺、印兩地演出。
正如前述《創意地理學》提到,藝術工作者都在尋找一個可以讓人、關係、觀念、以及才華,可以相互激撞、產生火花的地方,對來到臺灣的何穆,與十年往返臺印兩地的劉瑄臻而言,他們都已找到貢獻所長的地方。
印度舞蹈會運用臉部表情與手勢,表達開心、嫌惡等表情與情緒。(圖/林格立)
本文作者:曾蘭淑
(本文摘自《臺灣光華2022.10》)
《臺灣光華20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