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堅持到瑞士合法安樂死,妻子吐心聲:想到他即將離開我就很焦慮

陪丈夫赴瑞士安樂死之前,美國作家艾美.布魯姆用文字記下與丈夫共度最後一個聖誕節的心情,有焦慮也有不捨。圖非當事人。 示意圖/Canva

我跟姊姊說,布萊恩跟我今年除夕就不跟他們夫妻一起去佛蒙特的豪華度假勝地跨年了,雖然最近幾年我們都是這樣過的。艾倫希望我去。她說或許這是分散注意力的好方法。「我只是想要延續我們曾經擁有的東西。」她說。她很貼心也很真誠,但我感覺到自己鐵了心。我認爲那些事從此與我無緣,我也儘可能用嚴厲的語氣說:「布萊恩跟我往後都不會再閒坐大半天,跟最愛聊『我們正在計劃春天去玩個痛快,你們呢?』這類話題的人聊天,就算配着魚子醬和法國香檳也一樣。那樣會很尷尬。」我說得很不客氣,深愛我的姊姊說:「懂了。」

聖誕節那天,我幾乎無法忍受跟姊姊說話。那是我們三十多年來第一次沒有一起過猶太聖誕節(平安夜吃中國菜,聖誕樹上掛玻璃做的光明節陀螺和幸運餅乾)。吃完飯後,布萊恩因爲感冒上樓休息,我開始拆解聖誕樹上的裝飾。

送走摯愛前的預演

我正練習着守寡,準備好以後什麼事都自己來:自己拆聖誕燈飾,聽布蘭妮.霍華的歌,然後來塊餅乾。真正的守寡纔不是這樣,好比我們的孫女艾薇握着拳頭在頭上揮舞,然後兇巴巴地說:「我這樣做的時候就會獲得神奇的力量,你們都抓不到我!」扮演超完美祖父母時,我們都假裝抓不到她,但有時我會發揮我爺爺的精神,化身爲現實主義的燈塔,狠心又興奮地上前抓住她。

我在客廳裡等着,假裝自己是寡婦,心裡知道我終究會被抓包,但現在我還不是寡婦,只是個哭哭啼啼又煩躁不安的妻子。布萊恩很快就會離我而去,即使我不知道會多快,他現在還在感冒。我想應該是感冒,不是胸膜炎;當我想到有一天他不會在樓上、不會感冒、不會像我跟他說過的病得比誰還嚴重,我就焦慮到伸手去扯枕頭上的流蘇。有一次我告訴他,我有朋友得了轉移性乳癌,但都沒有像他抱怨感冒那麼常抱怨自己的病痛。以後我再也無法跟他說這些話。

跟布萊恩在一起之前,我有過兩段感情,兩次都是因爲我想離開才結束。在那兩段關係裡,我到最後都不覺得寂寞,因爲我有小孩有朋友有工作,而且很享受獨處。即便覺得被冷落、被欺騙或沒有被好好對待,我也知道另一半愛我也需要我,即便他們跟我希望的樣子有些差距,我仍然知道自己是他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然而,現在跟布萊恩在一起,有時我比孤單還更孤單。我從他的內在風景中消失了。並不是說我被連根拔除,而是我不在那裡,從頭到尾都不在。這些時刻令人痛心。但我沒有因此對他大吼說:「嘿,我也是個人。」而是替他泡杯茶,加一大匙蜂蜜,端上樓給他。他張開眼睛露出微笑,然後說:「謝謝。」那時我才明白,在他身旁也一樣痛心。

要不要安樂死,問塔羅牌?

我打電話給蘇西.張,請她幫我算塔羅牌,因爲她跟韋恩現在是我求助的唯二專業人士。我跟她說,「尊嚴」要我們等到一月六日之後。我問她在這趟旅行中看到什麼,那是我唯一的問題。她說她要去把傳統的偉特牌拿出來,對我來說那就是「咱們言歸正傳」的塔羅牌。沒有讓人分心的華麗圖案,沒有作爲隱喻的烏鴉,沒有因應現代的性別重塑。

(這方面我也有話要說。十七歲那年夏天,我週五晚上的打工就是幫格林威治村桑多裡諾餐廳旁邊的羅莎夫人拉客。我的工作是在她的店面前走來走去發傳單,說些類似「羅莎夫人,一次五塊,無所不知」的話招攬客人。羅莎夫人打烊休息之後,在我坐上火車回長島之前,我會爲她泡一杯茶,兩人小聊片刻。「看鞋子。」她說:「有錢人通常不會穿便宜的鞋子。」「看他們的手是嫩是粗。」「沒人是因爲開心才走進來,孩子。」她跟我找過的諮商師或心理師相比毫不遜色。羅莎夫人用的就是偉特牌。她還跟我說,她有一副一九一○年發行的原版偉特牌)。

蘇西.張說一切都會順順利利,沒什麼波折。我問她,我們到了蘇黎世之後他們會不會變卦(對我來說,那些都是認真嚴肅的醫生做的認真嚴肅的精神評估。儘管S已經跟我們說了她的真名,每次對話她依然一直強調「臨時綠燈」的「臨時」二字)。蘇西.張爲布萊恩抽了一張牌,牌面上是一個男人在過橋。「他不會有事的。」她說。他下定決心要往前,橋也很堅固。我不停地流淚。她停止說話。我告訴她,他們可能會讓我們選幾個日期。

「你們要選他們提供的第一個日期。」她說。

「那可能表示我們得趕在—」

「你們要選他們提供的第一個日期。我的意思不是說,你們如果選後面的日期就克服不了種種困難,但我確實看到了阻礙。」(果不其然,我飛回家的時候,新冠肺炎的報導開始紛紛出現。)

《在愛之中告別:一段愛與失去的旅程》。 圖/大塊文化

本文摘自《在愛之中告別:一段愛與失去的旅程》,2024/08/06大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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