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穎這一躍,砸進我心裡
人在工位,心在放飛。
這兩天屢屢跟同事、朋友聊起春節檔,有意思的是,大家的“印象深刻排行榜”裡都少不了一個名字:郝秀萍。
包括我自己——大年初一趕去看的《第二十條》,十天過去了,我還深深記得那一幕:
郝秀萍決絕地一躍而下,背影如一把刀,刺破影片輕鬆生活化的外衣,直逼嚴肅的主題內核。
一瞬間,周圍有人輕嘆,有人低聲嗚咽。
而我心底響起一聲驚呼,既爲一位失語者的命運扼腕,也被她的無聲絕叫震撼。
如今靜下來回想電影,回看郝秀萍這個人物,更發現她之於這部電影、之於觀衆的重要性。
是點睛妙筆,也是傳遞力量的一點星火。
《第二十條》不好拍。
它是現實主義題材,但在春節檔,不能丟了閤家歡喜劇屬性。用導演張藝謀的話說,要“寓教於樂、深入淺出”。
同時,敘事多線並進,人物關係交織。以雷佳音飾演的檢察官韓明視角展開,涉及到三個相關案件。
其中,郝秀萍一家的遭遇是貫穿全片的主線:丈夫王永強和妻子郝秀萍長期被村霸劉文經霸凌,爲了借錢給女兒治療聽障,兩人一度忍氣吞聲。直到在極度的憤怒驚懼之下,王永強將劉文經捅成重傷,被立案拘留。郝秀萍獨自帶着女兒,面對劉家人的威逼利誘,亦要爲自己的丈夫尋一絲生機……
看過影片的人都能感受到,郝秀萍雖戲份不多,但不可或缺。
於情,她代表了影片中80%插科打諢煙火日常下的厚重底色、人間真實,只有這個人物立起來,才能讓觀衆發自內心地共情;於理,郝秀萍的驚天一躍,將影片的戲劇衝突和觀衆的情緒推至頂峰,也直接推動事件進展。
更重要的是,她的命運走向,最清晰地指向“第二十條”這個內核表達。
對於演員來說,郝秀萍是命運坎坷的底層女性,也是一位聽障人士,角色的重要性和表演的難度同時拉滿。
必須承認,起初我對趙麗穎在大銀幕的表現很好奇。
但是,郝秀萍一出場,我並沒有想到趙麗穎的名字,而是立刻被拉進故事裡,爲一個女人的遭遇揪心。
她素面朝天,頭髮凌亂,腳步急促,這些都是長期勞作的痕跡。凹陷的眼眶顯出深深的疲憊,但她仍在強打精神,這是出於母親的護雛本能。
回過頭細品,會發現趙麗穎這次的表演很自然,貴在有呼吸感——不僅僅是肢體、眼神,更抓人的是她的情緒,完全跟着故事發展和人物命運走,嚴絲合縫。
無論是一出場拼命把女兒拉回自己懷裡牢牢護着,還是逼仄小旅館裡見到韓明一家和呂玲玲時,本能地把女兒推到身後,郝秀萍都呈現一種條件反射般的防禦姿態。
無需言語,緊繃的肢體和警惕的眼神,就“說”盡她長期遭受多少苦難屈辱。
緊接着的一幕讓我有些吃驚:
在感受到善意後,郝秀萍帶着女兒跑到酒店門口向一行人致謝。
此刻她依然是緊張的,但肢體已經放鬆了許多,打手語的姿態有些激動,眼睛裡多了一抹亮色。
這一細節爲郝秀萍增加了善良、誠摯的底色——她身陷泥濘,但有人肯伸手拉一把,她一定心懷感恩並不吝表達。
對於這種悲情的角色,我其實很擔心演得過度煽情。
但趙麗穎絲毫沒有濫用情緒,就像前面說的,她跟隨角色呼吸,情緒轉折得很真實。
比如找到目擊者時,郝秀萍先是試圖以情分懇求,遭到拒絕後,她“啪”地跪下,停頓的一剎那裡有無奈、無助,也表達了破釜沉舟的態度。
而後被康村人逼迫籤協議,她從見到那幫人的驚恐、不知所措,到聽聞女兒不見的焦急,直至奔上天台的激憤交加。
在天台上,郝秀萍的情緒一路被推向極致。
在憤怒和無力之中,她的手語幅度、力度不斷加大,眼淚開始放肆地流淌。那幾秒,是她情緒最外露的時刻。
但很快,她斂起一切,將自己化作一記重錘,砸在所有人的心頭。
那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展現的不只是崩潰,更是一種決絕——她清楚地知道只有這樣才能爲丈夫博得一絲生機,爲此不惜祭出自己最有價值的東西:生命。
如果真相的吶喊沒有人聽見,那麼就拿命發聲。這是一個普通人最清醒的絕望。
郝秀萍出現的段落,影廳總是特別安靜。
從最初的憐憫到後來的不忍,再到被她柔弱外表下的韌勁震撼,觀衆的心緒被她牢牢牽動。
趙麗穎的表演沒有渲染苦難,而是從人物底色的善良、堅韌出發,演出了一種向死而生的力量感,讓郝秀萍的“無聲”在觀衆心裡震耳欲聾。
很高興的一件事是,電影上映後,關於郝秀萍的話題沒有“跑偏”。
大家紛紛討論角色的遭遇、真實感,和趙麗穎的表演。甚至有人驚訝地感嘆:竟然是趙麗穎?!
這恰恰是對於一個演員最大的褒揚。
大銀幕上的趙麗穎當然是美的,但比起“破碎美”這類誇讚,我更欣賞一個演員打破重塑的魄力,在乎一個角色鮮活立起的過程。
影片裡郝秀萍“聽障人士”的身份點明時,我的第一反應是設計得生動又犀利。
首先,它在某種程度上補充了人物的前史,爲觀衆關心郝秀萍的遭遇提供了想象空間。
更重要的是,它深度揭示了影片的主題——在無法開口的郝秀萍的背後,是無數失語的底層,甚至,這種失語是代代相傳的。
郝秀萍努力爲女兒治好聽障,讓她能開口說話,這種普通人的自救行爲其實和法律的目標一致。法律就是要維護公平正義,要讓“失語者”發聲。領悟到這一層含義,會對影片和人物產生更多的思考。
大銀幕上,看趙麗穎打手語,和表情、情緒嚴絲合縫,沒有什麼違和感。
當時就想,她應該戲外下了不少功夫。
看了一些採訪和幕後特輯,果然——
開拍之前,趙麗穎看了很多新聞紀實素材。且不止於看,她走進聽障家庭一起生活,在真實的環境裡學習手語,揣摩聽障人士在不同情緒時的不同表情、狀態。
在拍攝現場,她也常常一個人待在角落,戴上耳塞,感受沒有聲音的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趙麗穎不僅苦練自己的臺詞,還學習了很多其他詞和語法,努力用手語和其他人交流。
她不是要表演郝秀萍,她要成爲郝秀萍。
拍完《第二十條》後,張藝謀導演對趙麗穎的表演評價是“非常滿意”。
“她突破自己的天花板,去扮演這樣一個人物,不再是過去的趙麗穎。”
有件事如果導演不說,大家可能都不知道。
原來,郝秀萍“無聲”的設定是趙麗穎自己提出來的。
在充分解讀人物信息後,她認爲郝秀萍不僅是一個人,而是“代表一個羣體的處境”。
她渴望傳遞一個信息: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有無數個“郝秀萍”飽受苦楚,遍體鱗傷,但依然堅強地活着,與命運對抗。
影片裡的郝秀萍生若浮萍,但活成了燎原的草。
她以發自靈魂的吶喊,引發全社會的反思。
可以說,郝秀萍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有魅力的角色,還是一個滿懷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的載體。
趙麗穎的表演,讓觀衆相信有這樣鮮活的個體存在,無形中也是在爲弱勢羣體發聲,爲他們爭取更多被看見、被聽見的機會。
前幾天刷到路演現場,有聽障觀衆面對面對趙麗穎表達了心聲。
趙麗穎眼裡的淚光非常打動我。
我想,對她來說,表演受到肯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隱在角色身後,傳遞了一種突破銀幕的力量。
這也是爲什麼,距離觀影十天過去了,我依然對“郝秀萍”有牽掛。
我清晰記得她一次次拍手。
是叫醒這世界的信號,也是給所有劃破黑夜走向光明的人的掌聲。
不知不覺,趙麗穎在我心中的印象,已經大不相同。
曾經,她是最沒有工業糖精感的真·甜妹代表。
陸貞、杉杉、小骨,梨渦淺笑,我的心都化了。
如今,伴隨着這張臉出現的,是獨屬於女性的韌勁兒和生命力。
明蘭的外柔內剛裡寫着生存智慧,何幸福的樸實堅韌如小草一般春風吹又生,許半夏身上生長着90年代那股敢想敢做、積極向上的勁兒。
再至郝秀萍。
每個角色的性格和命運截然不同,但都有着極強的人格力量,讓我發自內心地相信,她們的人生有闖出一條血路的可能。
很喜歡許半夏身上那股勁兒
比起單純的美,我更欣賞一位女演員挑選角色、詮釋角色的內驅力。
趙麗穎一向話不多,但你能感受到她很享受表演,她一直在用心做自己喜歡的事,並且嘗試用作品、用角色與觀衆對話。
作品的聲音,有力而雋永。
作爲觀衆,我期待趙麗穎下一個角色。
也相信,無論是野草,是山花,或者松柏,她都能綻放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