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工程院院士王堅:數據時代,尚未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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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

2022.10.17

專訪中國工程院院士 王堅

- 今天,對我來講,數據時代還沒有到來。

- 大腦幹什麼?就是幫你用最少的能量來完成事情。我們現在的城市協調機能,就像是中了風的人喝水,這是一個效率問題。

- 很少人知道,中國真的有小年輕傾家蕩產在做可回收火箭,也真的飛起來了。

起點

正如所有新技術都要經歷從無到有的探索與拓荒一樣,王堅與雲計算的故事也不例外,故事的起點要從2008年開始。

吳小莉:有人說你是一個能夠穿過迷霧看本質的人,但是你早期在看“阿里雲”的時候,其實可能只是一點點靈感而已。

王堅:那個時候真的是不知道,只是覺得原來的東西已經不能幫你解決問題了,肯定需要新的東西,但是新的東西是什麼,沒有被很好的定義。那時候,雲計算是一個時髦的詞,不是一個專業術語,我以前來阿里開過一次很重要的會,這次會上就確定了,數據是公司很重要的戰略。但是最後我問彭蕾,有沒有什麼會議紀要之類的文字材料給我看一下,到底你們說了什麼東西?彭蕾跟我說,一個字也沒有。所以你就想,這個是冰火兩重天吧。創辦“阿里雲”,那是我在一個字都沒有看到的情況下做的決定。

吳小莉專訪王堅

王堅,也是“阿里雲”創始人

吳小莉:那你2008年加盟阿里以後,多久以後才知道,原來阿里真的有這麼多數據在這裡?但是全都是存在那裡,但沒有辦法分析處理。

王堅:我再要強調一下,數據多少是一回事兒,但是裡面有兩個很重要的指標,對雲計算是極其有誘惑力的。第一件事情,從我來的前一年開始,阿里巴巴的服務器翻倍增長,這對任何做雲計算的人來講,都是極其有誘惑力,做雲計算的邏輯就成立了。第二件事情,當時淘寶擁有亞洲最大的Oracle RAC (應用集羣),可以講成是Oracle的數據庫,亞洲最大。而且他們告訴我,即使是這樣,他們處理數據的能力也跟不上。所以對於一個做技術的人來講,你看到天花板以後,你就一定知道有機會的嘛。

爭議

王堅:有一段時間,當時大家都覺得“阿里雲”不行了,不行到什麼程度?不行到公司的HR都會講,“阿里雲”反正馬上就不行了,你們就到“阿里雲”去挖人吧。我下面有一個主管,他有一個很好的員工,有人要挖他,這個主管去找他談話,意思就是說,“阿里雲”還是要好好幹的,你知道那個員工最後跟主管說了一句什麼話?他說我今天要跟你說句心裡話,你也要趕快去找工作了,“阿里雲”快要解散了。大家能交流到這個份上,這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吳小莉:當時你們遇到內外交困的時候,你在意人家說你是“騙子”嗎?

王堅:都談不上在意不在意,還是用我的老話,你只能假裝聽不見。就是沒有一個人是聖人,有人當面指着鼻子罵你,沒有人可以接受得了。所以你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聽不見。

入軌

吳小莉:我看到了一個消息,就是說“阿里雲”不論在網絡或是在計算上,都超過了一些國際機構,是這樣的嗎?

王堅:肯定要從幾個不同的角度來看“阿里雲”,其中一個角度就是綜合實力。綜合實力來看,我們經常會講,全世界就四家雲計算公司,很多雲計算廠家用所謂開源的東西,但是我們當時在寫“飛天”計算機操作系統的時候,是沒有參照系的,所以我們做出來以後,才換回來了很多時間來做技術。

吳小莉:所以你覺得2022年“阿里雲”盈利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王堅:我覺得就是到了一個正常循環的時候。我覺得雲計算的產業生命週期超過很多其它產業,這實際上是雲計算的一個開始。

聚焦

王堅:過去幾年,我們聽過多少所謂的新技術?雲計算、大數據,到後來人工智能、區塊鏈,到今天的元宇宙,所以我經常講,過去差不多十年,幾乎沒有一個新的技術真的被沉澱下來。我非常贊同甲骨文的創始人拉里·埃裡森,當時他嘲笑雲計算的那句話,就是覺得新技術不能把它當作是時裝秀,你穿了以後就脫掉了。我說拉里·埃裡森當時最悲慘的地方,就是他覺得雲計算是時裝秀。

所以今年,我們其實在這樣一個把科技當時裝秀的環境下,我們的技術戰略聚焦雲計算。戰略聚焦是要有極大的勇氣的,你也可能聚焦錯的,但你還是要聚焦。用蔚然舉例子,蔚然確實是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但它也只能說到雲優先,因爲它有很多業務,所以我自己覺得它還是有很多的分散目標。

亞馬遜當然是我們的榜樣,但到今天爲止,我也很難講什麼時候我們的盈收能跟它一樣,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很好的優勢的。“飛天”是一個以數據爲中心的雲計算操作系統,但它同樣又解決了亞馬遜要解決的以IT爲中心的雲計算問題。所以從這個角度講,我們用這個技術體系去解決它要解決的問題,我們有能力。

數據時代

尚未到來

王堅:今天,對我來講,數據時代還沒有到來,真正到來的時候,可能我們今天藏在後面的優勢,是亞馬遜可能趕不上的。

吳小莉:數據的時代還沒有到來?

王堅:對,還沒有到來。今天,全中國在數據中心大概有兩千萬臺服務器,那什麼叫“數據時代到來了”?就是至少這兩千臺萬服務器的一半以上,是拿來處理數據的,而不是來提供所謂的互聯網服務的。

吳小莉:現在的比例是多少?

王堅:現在實際上沒有人好好算過,我猜肯定是個位數了。現在就是搞個OA、辦公,然後發個稿子、開個網站,這些都跟數據沒有關係的。

現在的城市協調機能

像是中了風的人喝水

依託於雲計算技術,從2016年開始,王堅便提出“城市大腦”作爲未來城市新數字基礎設施的構想,如今他也不斷地推動“城市大腦”的佈局和建設。

吳小莉:我其實很好奇,你提出的不是一個“智慧城市”,是一個“城市大腦”。

王堅:我經常會問,大腦最重要的功能是什麼?後來有一個專家是搞生物學的,替我總結了一下,我覺得非常有水準。他說我們拿一個杯子喝水,這是要我整個身體做一次非常重要的協同,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但是中過風的人,就很費力,會消耗他大量的能量。他就說,大腦幹什麼?就是幫你用最少的能量來完成事情。我們現在城市的協調機能,就像是中了風的人喝水,這是一個效率問題。

王堅:我覺得城市發展到了今天就是需要有效利用,你要把資源節約下來,你靠什麼節約下來?用我的話來講,就是要靠計算把它節約下來。我想說一句可能極端一點的話,如果沒有“城市大腦”的話,要達到雙碳目標,至少我是沒有看到一個路徑的。第一,我們全世界大部分碳排放量都是在城市發生的;第二,更重要的是,沒有“城市大腦”,我們實際上沒辦法知道到底碳排放量從哪裡產生,這個跟交通有關係。以前,全世界沒有一個城市真正去數過,在某時某刻到底有多少車在路上,這個問題後來就變成一個轉折點,後來就有了從機動車保有量到在途量。這個數字算出來的時候,實際上是顛覆大家認知的--即使是在高峰期的時候,只有10%的車在路上。

吳小莉:那理解在途量以後,怎麼樣去減少交通的擁塞?

王堅:在途量就可以分解到每一條道路,你會發現很多的擁堵都是由一些偶然事件造成的,比如事故,再比如有一條公交專用道,可能其實沒有多少人坐那輛公交車,所以這是一個重新看待所有問題的看法。

吳小莉:就是讓城市規劃和建設都“聰明”起來了。

王堅:規劃和建設都是靜態的,實際上要讓這座城市真正變成一個動態的、有機能的城市。我剛開始做城市大腦的時候,別人就問我,你用什麼標準衡量這件事情到了一個階段,我就說,哪一天杭州不限行了,這件事情對我來講就是到了一個段落了。比如南昌,我自己去過南昌很多次了,南昌的同事到這裡看了,他們真的把南昌10年的限行規定取消了。南昌取消限行以後,城區是多了一點車,大概五千輛車,但是通過數據化手段就知道,這五千輛車是不會增加擁堵的,實際上是滿足了老百姓到城裡的出行的需要。

To年輕人:

問題很多,機會也很多

2050大會是王堅在2017年在發起的志願者組織,其主旨便是讓世界關注年輕人的創新,年輕人對未來的看法。

王堅:我們天天可能說埃隆·馬斯克,但是很少人知道,中國真的有小年輕傾家蕩產在做可回收火箭,也真的飛起來了。所以2050大會中,大部分年輕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但是在操心人類的未來。所以你說中國有沒有那些人?是真有那些人,就是通過2050大會,我見到了這些人,我覺得應該讓大家知道這些人,我的其樂無窮就在這個地方。

吳小莉:對於現在的年輕人,在尋求突破的過程中,你最想跟他們說什麼?

王堅:回到我個人經歷,兩個案例是我最想跟他們說的。第一件事情,從做雲計算的角度,我也做了一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當時要做雲計算,所有人都是到硅谷找人回來做。可是當時,第一我們沒有那麼多的錢,第二真正能夠做這些的人,也是你拿手可以數得過來的。所以當時其實大部分的人都是畢業不久的。這是我個人覺得最欣慰的事情。

第二件事情,這個世界創造出來的問題,遠遠多過我們過去技術解決掉的問題。正因爲有了那麼多的問題,下一代年輕人如果從創造、創新角度,一定比我們更有機會。我看過一個聯合國的報告,世界上50%的人是30歲以下的,這個世界就是靠這些人創造出來的。

製作人:韓煙

編導:梅苑

編輯:孟涵